尼娜·瓦西里耶夫娜蜷縮在廢棄地下室冰冷的角落,如同地底深處一塊被遺忘的、布滿裂紋的石頭。懷里的芭蕾舞鞋冰冷堅硬,像兩塊永不融化的寒冰,硌著她嶙峋的肋骨。黑暗濃稠得如同凝固的瀝青,只有頭頂殘破通風口偶爾灌入的風雪嗚咽聲,帶來一絲活著的、冰冷刺骨的證明。
她枯槁的手指一遍又一遍地摩挲著舞鞋光滑的緞面,觸感冰冷而陌生。這上面曾沾染過斯維特拉娜腳踝的溫度、汗水,甚至可能還有一絲凍傷滲出的血漬。但現(xiàn)在,只有塵埃和劇院后臺陳年的氣味。黑暗中,她的嘴唇無聲地開合,重復著那破碎的咒語:
尼娜跳吧……孩子……跳吧……
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這咒語無法驅(qū)散寒冷,無法喚回逝去的生命,它更像是一種錨定,一種對抗徹底瘋狂的微弱屏障。她抱著舞鞋,如同抱著一個冰冷的、關于美的遺骸,一個被碾碎的、關于純潔天鵝的夢。
饑餓像一條毒蛇,盤踞在她早已麻木的胃里,此刻卻再次蘇醒,用冰冷的牙齒噬咬著她的內(nèi)臟。離開劇院時塞進懷里的那點劇院配給的黑面包渣(摻著鋸末的),早已消耗殆盡。絕望帶來的短暫力量消散后,現(xiàn)實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將她淹沒。她必須動,必須找到一點能延續(xù)這具軀殼的東西,否則,斯維塔和阿廖娜的遺物,連同她自己,都將無聲地消融在這片黑暗里。
她用盡全身力氣,支撐著僵硬的身體站起來。骨頭發(fā)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她將那雙舞鞋小心翼翼地塞進懷里最貼近胸口的位置,用破爛的衣物層層裹緊。冰冷的觸感緊貼著皮膚,帶來一陣陣戰(zhàn)栗。然后,她摸索著,爬出地下室那狹窄、散發(fā)著霉爛氣味的出口。
外面的風雪絲毫沒有減弱的跡象,反而更加狂暴。風卷著雪片,如同無數(shù)鋒利的玻璃碎片,抽打在臉上、手上,瞬間帶走僅存的熱量。街道被厚厚的積雪覆蓋,幾乎辨認不出形狀,只有倒塌建筑的輪廓在風雪中若隱若現(xiàn),如同巨獸的殘骸。死亡的氣息比之前更加濃重,路邊被雪半掩的尸體似乎更多了,僵硬、沉默,成為這座饑餓之城永恒的路標。遠處,炮火的閃光偶爾撕裂厚重的鉛灰色天幕,沉悶的爆炸聲在風的間隙傳來,如同大地垂死的嘆息。
尼娜佝僂著背,將頭深深埋進破舊的衣領,像一只在暴風雪中掙扎前行的老鼴鼠。她漫無目的地走著,本能驅(qū)使她避開主干道,在廢墟的陰影和小巷的夾縫中穿行,尋找任何可能存在的、未被搜刮干凈的角落。目光像探針一樣掃過每一個雪堆,每一個倒塌的櫥窗,每一處可能藏匿食物的縫隙。凍僵的手指在雪地里徒勞地挖掘,指甲劈裂,滲出的血瞬間被凍成冰碴。
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走到了哪里。極度的寒冷和饑餓讓她的意識開始模糊,視線搖晃、重影。就在她幾乎要一頭栽倒在某個雪堆里時,前方小巷深處,一個微弱的光點刺破了風雪彌漫的黑暗。
一盞馬燈。
昏黃的光暈,在狂舞的風雪中顯得如此渺小,卻又如此溫暖,像溺水者看到的最后一根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