鴿子湯燉得軟糯,湯汁上浮著一層薄薄的油花,散發(fā)出溫潤的香氣。
李承澤坐在桌邊,面前擺著一小碗湯,兩只清淡的素碟。范閑坐在他對面,自己沒動筷,只是看著他,像是在確認他會不會真的吃下去。
這種目光讓李承澤有些不自在。他執(zhí)起湯匙,舀了一勺湯,卻沒立刻送入口中,只是讓瓷勺在湯里輕輕攪動。
“不合胃口?”范閑問,語氣里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緊張。
“沒有?!崩畛袧傻吐晳?yīng)道,終于喝了一口。溫?zé)岬臏牒韲?,暖意順著食道蔓延開,熨帖了空蕩蕩的胃。味道確實不錯,廚子顯然用了心。
他沒再說話,只是安靜地喝著湯,吃著碟子里的青菜。范閑也不打擾,就那么靜靜看著,目光落在他微垂的眼睫上,落在他抿起的唇線上,帶著一種近乎貪婪的專注。
這種安靜的氛圍,其實有些詭異。一個是階下囚,一個是囚禁者,本該劍拔弩張,此刻卻像尋常人家的兩人,共享一頓平靜的晚膳。
李承澤能感覺到那道目光,卻沒像往常一樣避開?;蛟S是湯太暖,或許是夕陽的余暉還殘留在心底,他竟奇異地沒有生出太多抗拒。
只是,耳根還是不受控制地微微發(fā)燙。
一碗湯見底,李承澤放下湯匙,擦了擦嘴角:“我吃飽了?!?/p>
范閑點點頭,示意候在外間的侍女進來收拾。侍女們輕手輕腳地撤下碗筷,很快便退了出去,房間里又只剩下他們兩人。
天色徹底暗了下來,侍女點燃了燭火,跳動的燭光照在兩人臉上,光影交錯。
“身子好些了,明日可以在院子里走走?!狈堕e忽然開口,打破了沉默,“這院子雖不大,但后面有個小花園,種了些菊花,開得正好?!?/p>
李承澤愣了一下,有些意外他會說這個。他以為自己會被一直關(guān)在這房間里,像個真正的囚犯一樣,失去所有自由。
“不必了?!彼芸旎剡^神,語氣恢復(fù)了慣常的冷淡,“我在這里待著就好?!?/p>
出去又如何?不過是從一個小囚籠,換到一個大一點的囚籠罷了。他不想讓范閑看到自己像困獸一樣在院子里徘徊的模樣。
范閑似乎早就料到他會拒絕,也不勉強,只是道:“也好,若是想出去了,告訴下人一聲便是?!?/p>
他的語氣太過平淡,仿佛李承澤的拒絕在他意料之中,又仿佛……他早已做好了等待的準(zhǔn)備。
這種感覺讓李承澤有些煩躁。他不懂范閑,就像不懂自己為什么會對他偶爾流露的溫柔產(chǎn)生動搖一樣。
“范閑,”李承澤抬起頭,直視著他,“你到底想從我這里得到什么?”
這個問題他想問很久了。是為了報復(fù)他曾經(jīng)的算計?是為了炫耀自己的勝利?還是……真的如他所說,只是想對他好?
范閑看著他眼中的探究,甚至還有一絲隱藏的迷茫,沉默了片刻。
他想得到什么?
最初,或許是因為恨,因為不甘,因為被背叛后的憤怒。他想看到李承澤狼狽,想讓他嘗嘗失敗的滋味,想把這個曾經(jīng)高高在上的二皇子踩在腳下。
可隨著日復(fù)一日的相處,看著他從激烈的反抗,到沉默的抗拒,再到如今偶爾流露出的松動,他心中的恨意似乎漸漸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復(fù)雜、更洶涌的情感。
他想看到李承澤笑,想讓他不再對自己充滿敵意,想讓他眼中只映出自己的身影……他想得到的,似乎遠比最初的報復(fù)要多得多。
“我想得到什么,你不是一直都知道嗎?”范閑沒有正面回答,只是深深地看著他,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我想讓你……留在我身邊。”
這個答案太過直白,太過霸道,卻又帶著一種不容忽視的認真。
李承澤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識地移開目光,不敢再看他那雙仿佛能吸噬人心的眼睛。
“我不會留在你身邊的。”他低聲說,聲音有些發(fā)虛,連自己都覺得沒有說服力。
“我可以等?!狈堕e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篤定,“等到你愿意為止?!?/p>
李承澤閉了閉眼,不再說話。他知道,和范閑爭辯這個問題,只是徒勞。
范閑也沒有再逼他,只是拿起桌上的茶壺,給兩人都倒了杯茶。
“嘗嘗這個,雨前龍井,味道還不錯?!?/p>
接下來的時間,兩人都沒有再說話,只是靜靜地坐著,聽著窗外偶爾傳來的蟲鳴和風(fēng)吹樹葉的聲音。
燭火跳動,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投射在墻壁上,仿佛依偎在一起。
不知過了多久,李承澤覺得有些乏了,微微蹙了蹙眉,抬手按了按太陽穴。
范閑立刻察覺到了,起身道:“時間不早了,你歇息吧。”
李承澤沒有反對,點了點頭。
范閑走到床邊,替他掖了掖被角,動作自然而輕柔。
李承澤的身體僵了一下,卻沒有躲開。
鼻尖縈繞著范閑身上清冽的氣息,混合著淡淡的墨香,竟讓他感到了一絲莫名的安心。
范閑掖好被角,沒有立刻離開,只是站在床邊,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
燭光下,李承澤的睡顏顯得格外柔和,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褪去了平日里的鋒芒和冷漠,像個易碎的瓷娃娃。
范閑的心跳漏了一拍,一股沖動涌上心頭,想要低頭吻下去。
但他最終還是克制住了。
他不能太急,不能嚇跑他。
他輕輕嘆了口氣,轉(zhuǎn)身吹滅了燭火,只留下一盞昏暗的夜燈。
“晚安,承澤?!?/p>
他的聲音很輕,像一聲嘆息,消散在寂靜的夜色里。
門被輕輕帶上,房間里徹底安靜下來。
李承澤緩緩睜開眼,黑暗中,他的目光望著門口的方向,久久沒有移開。
他能感覺到,范閑的氣息似乎還殘留在房間里,揮之不去。
心中的那道防線,似乎又松動了一些。而那道微光,也變得更加明亮了。
或許,偶爾的縱容,也不是那么難以接受。
他這樣想著,漸漸閉上了眼睛,沉入了夢鄉(xiāng)。這一次,他的夢里沒有刀光劍影,沒有爾虞我詐,只有一片溫暖的光暈,和一個模糊而清冽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