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漫上來時，祠堂的燈先亮了。老族長踩著石板路往回走，拐杖篤篤敲著地面，驚飛了檐下的夜蛾，翅膀撲棱聲混著身后漸遠的哨音，倒像是替《續(xù)春》添了段細碎的尾聲。

小幻趴在祠堂門檻上繡帕子，蜜黃色的線在暮色里總打結(jié)，暗影獸湊過去用爪子扒拉，線團滾到阿鸞的舊繡架下，架上還別著半截沒繡完的忍冬藤，針腳歪歪扭扭的——是阿鸞臨終前最后扎的那幾針，當時她手涼得發(fā)顫，線在布上繞了三個圈才穩(wěn)住。

“冰公主你看！”小幻突然舉著帕子跳起來，帕角的蜜滴繡得鼓鼓的，針腳間還纏著根灰絨毛，是暗影獸剛才蹭上去的，“像不像窯爐里淌出來的蜜？”月光從窗欞漏進來，正照在那團絨毛上，倒真像蜜里浮著點星光。

顏爵坐在祠堂供桌旁，指尖敲著阿鸞留下的竹制樂譜，譜子邊緣被蟲蛀了個洞，剛好在“續(xù)”字的最后一筆上，倒像是故意留的余韻。他忽然拿起個陶哨，對著譜子吹起來，這次的調(diào)子穩(wěn)了些，卻在最高音處拐了個彎——和阿鸞當年教孩子們吹的一樣，她說山風過澗時，調(diào)子本就該歪一下。

龐尊抱來新和好的陶泥，放在阿鸞的舊陶案上，案角缺了塊，是當年暗影獸跳上去偷蜜時撞的。他拿起那只缺角的花瓣模子，壓在泥團上，這次故意把模子歪了歪，壓出來的花瓣便斜斜倚著，像趴在藤上打盹的樣子?！懊魈鞜鰜恚o小幻當筆洗?！彼f著，指尖沾了點泥，在花瓣缺角處補了個小圓點，倒像是滴剛凝住的蜜。

冰公主把那半盒繡線放進阿鸞的舊繡籃，籃底鋪著忍冬藤編的墊，當年阿鸞總說這藤子越舊越軟和，如今摸著果然溫溫的，像曬過太陽的貓毛。她忽然發(fā)現(xiàn)籃角藏著個小布包，打開是幾顆干花種，裹在繡著“春”字的絹布里——是去年春天阿鸞選的忍冬種，說要等新窯開時埋在棚架下。

暗影獸不知何時叼來把小鐵鏟，放在布包旁，尾巴在地上掃出個小坑，倒像是在催著播種。冰公主拿起花種，指尖觸到絹布上的針腳，密密的，和帕子上小幻初學的針腳很像，只是更勻些，像細雨落在陶土上的印子。

祠堂外的哨音漸漸歇了，只有那只銅鈴鐺還在棚架下晃悠，暗影獸趴在蜜罐旁打盹，尾巴偶爾掃過鈴鐺，叮鈴一聲，便驚得棚頂?shù)娜潭ǘ堵鋷椎我孤?，落在陶哨晾曬的竹篩里，像給每個哨子都添了個濕淋淋的音符。

顏爵吹完最后一段《續(xù)春》，抬頭看見供桌上方的《全春圖》，月光剛好漫過那片藏著灰絨毛的花瓣，把絨毛映得發(fā)亮，倒像是花瓣自己在眨眼睛。他忽然笑了，拿起竹笛湊到唇邊——這次不按譜子，只順著晚風的調(diào)子吹，倒比任何時候都像阿鸞的聲音。

窗外的星星又亮了些，忍冬藤的影子在墻上輕輕晃，像誰在用指尖跟著笛聲畫譜。冰公主把花種埋進棚架下的土里，用阿鸞的舊銅鈴壓在上面，鈴鐺柄上的忍冬藤雖然發(fā)黑，卻還牢牢纏著，像怕春天跑了似的。

“明年這里該長出會唱歌的藤了?！彼龑χ量虞p聲說，風從棚架縫里鉆進來，帶著新燒陶土的暖香，竟真像是阿鸞在應：“可不是么，你聽那陶哨，早把春叫醒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