瀾滄江的水汽裹著潮濕的暖意,撲在李月瑤臉上時,她正低頭摩挲著掌心里拼合的玉佩。兩瓣玉片嚴絲合縫,仿佛三百年的分離不過是場短暫的夢,此刻終于在江風里蘇醒。
“在想什么?”凌絕將件薄氅披在她肩上,指尖觸到她微涼的肩頭,想起昆侖雪地里那抹突然綻開的紅梅——她掌心滲出的血珠落在雪上時,竟比他見過的所有桃花都要艷。
“在想我娘抱著襁褓的樣子?!彼ь^望向江對岸,戈壁的黃沙正漸漸被青綠取代,“原來她不是故意丟下我,是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天?!?/p>
船老大在船頭吆喝著收網(wǎng),網(wǎng)里蹦跳的銀魚映著夕陽,像撒了把碎金。他聽見兩人說話,突然插了句:“姑娘是要去青巒山?前幾日有個穿灰袍的道士從那邊過來,說清心庵的銀杏樹今年開了白花,怪事得很?!?/p>
李月瑤心里一動。銀杏樹本是秋日結(jié)果,開花更是百年難遇。她看向凌絕,對方手背上的符文已經(jīng)淡得幾乎看不見,只有定魂珠偶爾泛起微光,像是在呼應(yīng)某種遙遠的靈力。
船到岸時,暮色已漫過山腳。兩人找了家臨江的客棧,剛要推門,卻見檐下掛著的紅燈籠突然晃了晃,燈影里轉(zhuǎn)出個熟悉的身影——竟是之前在通天塔外見過的林家修士。
那人看見他們,手里的酒葫蘆“哐當”掉在地上,轉(zhuǎn)身就想跑。凌絕身形一晃,已擋在他身前,佩劍出鞘時帶起的風,吹得對方灰袍下擺獵獵作響。
“林長老不必驚慌?!崩钤卢帗炱鸷J遞給他,“七大令牌的戾氣已散,你身上的魔氣也該清了。”
林姓修士這才看清,自己手腕上纏繞的黑氣確實淡了許多。他喉頭滾動著,突然撲通跪下:“求李姑娘救救林家!”
原來七大世家的令牌被凈化后,被困在祖宅里的族人雖掙脫了魔氣控制,卻都染上了怪病——渾身發(fā)冷,夜夜夢見黑色的河流,與昆侖山腳那些孩子的癥狀如出一轍。
“是往生水的靈力碎片?!绷杞^想起陳婆婆的話,“鎮(zhèn)魔柱倒塌時,那些積攢了三百年的靈力順著地脈流遍七大宗門,體質(zhì)弱的人自然會被影響。”
林長老抹了把臉,從懷里掏出張泛黃的紙:“這是先祖留下的手札,說青巒山深處有口‘洗靈泉’,能凈化一切靈力余韻??晌覀兣扇サ牡茏?,都在山外圍失蹤了……”
手札上畫著幅簡易的地圖,清心庵的位置旁,果然標著個小小的泉眼。李月瑤指尖劃過“洗靈泉”三個字,突然想起母親影像里的煉丹爐——爐底的火紋,竟與泉眼的形狀一模一樣。
“看來我們要繞點路了?!绷杞^將佩劍歸鞘,“正好去看看那開了白花的銀杏樹?!?/p>
青巒山的云霧比想象中更濃。兩人沿著蜿蜒的石階上行,道旁的草木漸漸染上靈氣,連空氣都變得清甜。走到半山腰時,突然聽見泉水叮咚,抬頭便看見座石砌的牌坊,上面刻著“清心庵”三個蒼勁的字。
庵門虛掩著,院里的銀杏樹果然開著滿樹白花,花瓣落在青石板上,像鋪了層碎雪。個穿著粗布僧衣的小尼姑正在掃地,看見他們,突然丟下掃帚跑進殿內(nèi):“師父!是拿著李字玉佩的人來了!”
正殿里,個白發(fā)老尼正坐在蒲團上誦經(jīng)。她面前的供桌上,擺著半塊與李月瑤手里一模一樣的玉佩。聽見腳步聲,老尼緩緩睜眼,目光落在拼合的玉佩上時,突然嘆了口氣:“三百年了,李家的孩子總算來了。”
她便是清心庵的主持,法號玄心。據(jù)她說,李月瑤的母親當年確實在此修行,那枚血契玉佩正是她親手所制。而那些失蹤的林家弟子,都被她安置在洗靈泉邊——他們并非失蹤,是被泉眼的靈力困住,正在慢慢凈化體內(nèi)的余韻。
“那我娘呢?”李月瑤的聲音發(fā)顫,指尖緊緊攥著玉佩。
玄心師太指了指庵后的竹林:“去看看那株銀杏樹吧。它本是你母親親手栽的,三百年前突然枯了,上個月卻開了花。”
竹林盡頭的銀杏樹比院里的那棵粗壯許多,樹干上刻著串細密的符文,與通天塔臺階上的印記如出一轍。樹洞里,靜靜躺著個布滿灰塵的木盒。
凌絕將盒子取出時,里面的東西讓兩人都愣住了——竟是塊巴掌大的水晶,里面封存著個女子的魂魄,眉眼間與李月瑤有七分相似。
“是往生水的靈力護住了她的殘魂?!毙膸熖穆曇魩е瘧?,“你外祖父當年雖被執(zhí)念所困,卻終究沒舍得毀掉親妹妹的魂魄。他將她封在水晶里,藏在這銀杏樹中,既怕被魔氣侵蝕,又怕被七大世家的人發(fā)現(xiàn)?!?/p>
水晶里的魂魄似乎感應(yīng)到了什么,漸漸變得清晰。她望著李月瑤,嘴角泛起溫柔的笑意,卻發(fā)不出聲音。李月瑤突然想起昆侖山腳那個孩子的話——“河里的姐姐不哭了”,原來那些魂魄留下的靈力碎片,都是在等一個能讓她們安心離去的人。
“娘?!彼p聲喚道,眼淚落在水晶上,瞬間被吸收。水晶突然迸發(fā)出耀眼的光芒,將兩人籠罩其中。李月瑤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影像里的場景,母親抱著襁褓的手輕輕拍著,嘴里哼著她從未聽過的童謠。
光芒散去時,水晶化作點點星光,融入銀杏樹的枝葉間。那些白色的花瓣突然簌簌落下,在空中凝結(jié)成個淡金色的光點,緩緩飄進李月瑤的眉心。
她只覺腦海里多出許多畫面:三百年前七大先祖在鎮(zhèn)魔柱前立誓的場景,母親在清心庵煉丹時的側(cè)影,還有外祖父站在通天塔頂,望著魔源時掙扎的眼神。
“是你母親的記憶?!毙膸熖p手合十,“她將畢生修為和記憶都封在了水晶里,就是為了讓你明白——困住人的從來不是恩怨,是不肯放下的執(zhí)念?!?/p>
凌絕握住她微涼的手,定魂珠突然劇烈地跳動起來,仿佛在呼應(yīng)某種深藏的秘密。他想起陳婆婆那半塊玉佩,想起蘇柔的蘇家令牌,還有林長老手札里的記載,突然明白了什么。
“七大世家的先祖,當年封印的根本不是魔源?!彼穆曇粲行┌l(fā)顫,“是混沌靈根,對不對?”
玄心師太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點了點頭:“三百年前,天地間突然出現(xiàn)股能吞噬一切的混沌之力,七大先祖為了鎮(zhèn)壓它,才鑄造鎮(zhèn)魔柱,并用各自的靈根作為鎖鑰。你母親是李家百年難遇的純靈根,本是用來加固封印的,卻在最后關(guān)頭選擇了……”
“選擇了生下我?!崩钤卢幗舆^話頭,指尖的月牙印記突然變得滾燙,“因為混沌靈根與純靈根結(jié)合,就能化解那股力量,對嗎?”
就像定魂珠與她掌心的印記相觸時會共鳴,就像凌絕的靈根覺醒時,兩股力量在體內(nèi)沖撞卻最終相融。萬物本就沒有絕對的對立,正如她曾說過的,善惡從來都在人心。
這時,洗靈泉方向突然傳來喧嘩。林長老慌張地跑進來:“師太!那些弟子醒了,但他們說……說泉眼里有東西在發(fā)光!”
眾人趕到泉邊時,只見原本清澈的泉水正泛著七彩霞光,水底似乎有什么巨大的東西在緩緩轉(zhuǎn)動。凌絕將定魂珠貼近水面,珠子亮起的瞬間,水底的影子突然清晰起來——竟是株巨大的蓮花,花瓣上布滿了與通天塔臺階上一模一樣的符文。
“是混沌靈根的本源。”玄心師太望著蓮花,“三百年前被封印在鎮(zhèn)魔柱下,隨著柱體崩塌,順著地脈水流到了這里?!?/p>
蓮花仿佛感應(yīng)到了什么,突然綻放出層層疊疊的花瓣,花心處升起顆晶瑩的珠子,形狀竟與定魂珠一般無二。
李月瑤看著那顆珠子,又看了看凌絕掌心的定魂珠,突然笑了。她想起母親留在記憶里的那句話:“混沌既生,需以純靈引之,方得不墮魔道?!痹瓉硭^的純靈,從來不是指單一的靈根,是兩顆愿意彼此靠近的心。
她與凌絕對視一眼,同時將掌心貼向水面。月牙印記與定魂珠的光芒交織著沉入水底,與那顆混沌珠漸漸融合。蓮花發(fā)出震耳欲聾的嗡鳴,花瓣上的符文紛紛飛起,像無數(shù)只蝴蝶,朝著七大世家的方向散去。
林長老突然驚呼:“我的靈力!回來了!”他體內(nèi)的寒氣正被一股暖流驅(qū)散,手腕上最后一絲黑氣也化作光點,融入空中的符文里。
玄心師太望著漫天飛舞的光點,輕聲道:“它們會去該去的地方?!蹦切┍混`力碎片困擾的族人,那些還困在執(zhí)念里的魂魄,終將在這場光雨里,找到屬于自己的歸處。
當最后一道符文消散在天際時,青巒山的云霧漸漸散去,露出湛藍的天空。清心庵院里的銀杏樹突然沙沙作響,白花落盡處,竟結(jié)出了滿樹翠綠的果子。
李月瑤靠在凌絕肩上,望著遠處瀾滄江的方向,突然想起蘇柔臨走時的樣子。她掏出陳婆婆給的地圖,指尖劃過江南的位置:“等處理完這里的事,我們?nèi)ヌK家看看吧?!?/p>
凌絕握住她的手,掌心的定魂珠與她的月牙印記相觸,泛起溫暖的金光。他想起昆侖的雪,瀾滄江的水,還有桃花樹下那個驚鴻一瞥的初見——原來所有的相遇,都是為了此刻的并肩同行。
“好。”他輕聲應(yīng)道,目光越過層疊的山巒,仿佛已經(jīng)看見江南的桃花,正在春風里,一朵一朵地綻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