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橇碾過冰層的聲響比十年前更沉些,光翎的斗篷里似乎添了層新絨毛,裹得我連鼻尖都暖烘烘的。他這次沒帶冰糖葫蘆,卻在行囊里塞了袋凍得硬邦邦的奶糕,說是御膳房新做的,極北的寒氣能鎮(zhèn)住甜味,正好合我口味。
“還記得這片冰林嗎?”他勒住韁繩停下時,我正叼著奶糕啃得歡。抬眼望去,那些暗藍色的冰樹比從前粗壯了些,枝椏上的冰棱在陽光下折射出冷光,倒和比比東教皇袍上的寶石有些像。我甩甩尾巴,把奶糕碎屑蹭在他斗篷上——當然記得,當年就是在這里,他蹲下來問我要不要跟著回武魂殿。
風里忽然飄來熟悉的氣息,不是族群里的暖香,是更淡、更冷的靈狐味兒。光翎似乎也察覺到了,指尖在我耳后輕輕按了按:“別怕,是你的族人?!惫唬┢潞蟾Z出幾只灰影,為首的那只老靈狐盯著我看了半晌,喉嚨里發(fā)出低低的嗚咽,像是在辨認又像是在質(zhì)問。
我從光翎懷里掙出來,九條尾巴在雪地上掃出銀亮的弧光。老靈狐的目光落在我尾巴尖上的紅繩結(jié)上——那是光翎昨天剛編的,說是給我做個記號,免得在雪地里走丟。它忽然轉(zhuǎn)身,對著族群的方向長嘶一聲,那些半大的靈狐便紛紛退開,在雪地上讓出條路來。
“看來它們認你這個‘叛徒’呢?!惫怍嵩谖疑砗蟮托?,伸手把我撈回懷里時,指腹蹭到了我耳尖的絨毛。我沒好氣地咬了咬他的手套,卻在觸到那層薄繭時松了口——這雙手十年里射過無數(shù)支箭,卻從沒傷過我半根毫毛,甚至連給我梳毛時都怕扯疼我。
往深處走時,冰層下傳來細微的碎裂聲。光翎忽然翻身下雪橇,把耳朵貼在冰面上聽了聽,回頭沖我眨眨眼:“有好東西?!彼槌鲅g的短刀鑿開冰面,一股腥甜的氣息涌上來,竟是條通體雪白的極北冰魚,正在冰洞里扭著尾巴。
“當年就是聞著這味兒,才找到你縮在雪堆里的?!彼驯~串在樹枝上,用火折子點燃枯枝時,火星子在風里跳得老高。魚肉烤得滋滋冒油,香氣混著松木的煙火氣,比供奉殿的烤肉干多了層野趣。我叼過魚尾巴啃得正香,忽然聽見他低聲說:“雪銀,以后若真有那么一天,你想回族群,我就把你送回來?!?/p>
我沒抬頭,只是用尾巴勾住他的手腕往懷里帶了帶。極北的風再烈,有他擋在身前,再冷的雪也落不到我身上;族群的氣息再熟悉,可沒有溫好的牛乳,沒有梁上的風鈴,沒有他編的丑辮子,又有什么意思?
回程時路過當年那個雪堆,光翎忽然把我放在雪地上,自己也蹲下來,用手扒開積雪:“你看,這里還留著你當年打盹的坑呢?!毖┑紫侣冻鰤K光滑的冰面,映出兩張臉——一張是他帶著笑意的眉眼,一張是我叼著半條魚的傻樣,九條尾巴在冰面上鋪開,像朵盛開的銀蓮。
他忽然伸手捂住我的眼睛,指尖帶著烤魚肉的香氣:“別看了,再看就要把你凍在這里當冰雕了。”我在他掌心蹭了蹭,聽見雪橇鈴鐺又響起來,和供奉殿的風鈴不同,這聲音里裹著雪粒,脆生生的,倒像是在催我們回家。
夜風起來時,光翎把我揣進懷里,自己靠在雪橇上哼起不成調(diào)的曲子。我舔了舔他下巴上沾著的雪粒,忽然明白比比東那句話里的“困”是什么意思了。有些地方不是牢籠,是心甘情愿把九條尾巴都盤在里面的暖窩;有些人不是枷鎖,是風雪里愿意把斗篷分你一半的依靠。
極北的星星還是冰做的,可被他的體溫烘著,倒也透出點軟乎乎的光來。我往他懷里鉆得更深些,聽著他胸腔里沉穩(wěn)的心跳,九條尾巴舒展開,把我們倆裹成個暖融融的球。
反正路還長,回去的暖榻還空著,明天的牛乳還在灶上溫著。他要帶我行遍極北,我跟著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