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四，該掃房子了。于明又踩著梯子去夠房梁上的蛛網(wǎng)，嘴里哼著不成調(diào)的曲子，腳下一晃，差點摔下來。

“慢著點?！泵髑锷焓址隽颂葑右话眩碱^皺著，手里卻拿著塊抹布，正仔細(xì)擦著窗臺上的蘭草花盆，連盆底的泥漬都沒放過。

“知道了知道了?！庇诿饔峙牡羰稚系幕遥鋈黄骋娒髑锏男淇谀テ屏藗€洞，“你這衣服都破了，怎么不換件新的？”

明秋頭也沒抬：“還能穿?！?/p>

于明又翻了個白眼，從包袱里翻出塊靛藍(lán)色的布料——這是前幾日潘汐給他的，說煜結(jié)宗的弟子都用這種布做劍穗，結(jié)實?！敖o你補補？”他晃了晃布料，“別看我是男的，以前在宿舍縫過被子。”

明秋的動作頓了頓，沒說好也沒說不好。于明又當(dāng)他默認(rèn)了，找了針線筐就湊過去，坐在廊下的小板凳上，借著陽光穿針引線。

浩晴抱著團紅線跑過來，辮子上的紅綢子晃來晃去：“于大哥，我?guī)湍阕е?！”潘汐跟在后面，手里拿著把剪刀，見布料歪了，伸手幫著捋了捋，指尖不?jīng)意碰到于明秋的手背，又像觸電似的縮回去。

“潘汐姐姐的手好巧，”浩晴指著潘汐手里的帕子，上面繡著朵并蒂蓮，“比繡坊的老板娘繡得還好。”

潘汐把帕子往兜里塞了塞：“瞎繡的。”但她嘴角的弧度，卻比帕子上的蓮瓣還柔和。

于明又縫得專心，沒注意到這些。他的針腳歪歪扭扭，像條爬不動的毛毛蟲，倒是明秋的袖口被他拉得筆直，露出腕骨分明的手，正拿著支毛筆在裁好的紅紙上寫字。

“寫春聯(lián)呢？”于明又湊過去看，“這字真好看，比廟里的碑刻還精神?！?/p>

明秋寫的是“春風(fēng)入宅蘭香滿，瑞雪臨門福氣多”，筆鋒剛勁，墨色濃淡相宜。他放下筆，往硯臺里添了點清水：“你也來寫一幅？”

“我哪會這個?！庇诿饔?jǐn)[手，忽然眼睛一亮，“不過我會畫星星！”他搶過毛筆，在另一張紅紙上畫了個歪歪扭扭的五角星，旁邊還畫了個手機的簡筆畫，“這叫‘未來?！?，在我們那兒，見者發(fā)財?！?/p>

浩晴笑得直拍手：“像！像于大哥手機殼上的圖案！”潘汐也忍不住彎了彎嘴角，伸手幫他把跑出框的墨線擦掉了些。

傍晚時分，春聯(lián)都貼好了。于明秋畫的“未來?！北毁N在廚房門上，歪歪扭扭的，卻透著股熱鬧勁兒。明秋寫的春聯(lián)貼在正門上，風(fēng)一吹，紅綢子穗子嘩啦啦地響。

潘汐燉了鍋排骨湯，香氣飄滿了整個院子。她盛湯的時候，特意給浩晴碗里多放了塊排骨，又往于明秋碗里添了勺 marrow（骨髓），動作自然得像是做過千百遍。

“你這手藝，不去開館子可惜了?！庇诿饔治撬?，含糊不清地說。

潘汐的臉微微發(fā)紅：“是師姐以前教我的，她說……燉排骨要放三片姜，多了發(fā)苦，少了腥氣。”

提到祁宏，她的聲音低了些。明秋往她碗里夾了塊豆腐：“湯不錯?！焙唵稳齻€字，卻讓潘汐的眼睛亮了亮。

夜里守歲，四人圍坐在炭盆邊。浩晴睡著了，頭靠在潘汐的肩上，手里還攥著塊沒吃完的糖。潘汐一動不敢動，怕驚醒了她，眼神卻比往日柔和了十倍。

于明又和明秋湊在一塊兒，翻看著從蘭若寺帶回來的畫冊。畫冊里夾著片同心蘭的干花，是春天采的，如今還帶著點淡淡的香。

“你說，”于明又忽然開口，“明年這時候，咱們還能在一塊兒守歲嗎？”

明秋翻頁的手頓了頓：“你想走？”

“不走?！庇诿饔终f得干脆，“就是覺得……這樣挺好的?！彼肫饎偞┰竭^來時，天天想著怎么死，怎么回去，哪會想到有一天，能和一群“古人”圍在炭盆邊，看畫冊，聽雪落。

炭盆里的火噼啪作響，把兩人的影子投在墻上，像幅歪歪扭扭的畫。明秋忽然從懷里掏出個東西，遞到于明又手里——是塊玉佩，上面的蘭花雕得比上次那個精致多了，花瓣邊緣還刻著細(xì)小的星紋，像他畫的“未來?！?。

“給你的。”明秋的聲音有點低，“守歲的禮?！?/p>

于明又捏著玉佩，心里暖烘烘的，像揣了個小太陽。他從兜里摸出個東西回贈——是個用春蘭之氣凍成的冰花，里面裹著片同心蘭的花瓣，在炭盆的熱氣里，竟一點沒化。

“這叫‘永不凋謝的花’，”于明又笑得得意，“未來的手藝?！?/p>

明秋看著冰花里的花瓣，忽然低聲笑了。這是于明又第一次見他這樣笑，不是嘴角微揚，而是真真切切的笑意，像春風(fēng)吹化了凍雪，連眼里的光都變得軟了。

遠(yuǎn)處傳來零星的鞭炮聲，舊年的最后一夜，就這么在蘭香、墨香和炭火氣里，慢慢溜走了。于明又靠在椅背上，看著身邊熟睡的浩晴，低頭縫補袖口的潘汐，還有捧著冰花看得認(rèn)真的明秋，忽然覺得，所謂的“家”，大概就是這樣——不需要多熱鬧，不需要多富有，只要身邊有這些人，有這炭火的余溫，就夠了。

天亮?xí)r，雪停了。于明又推開門，看見明秋正在掃雪，掃帚劃過雪地，露出青石板上的蘭花紋路。潘汐在喂雞，浩晴跟在后面撿雞蛋，咯咯的笑聲像銀鈴。

他摸了摸兜里的玉佩，又看了看天上的太陽，忽然想，就這樣過下去，好像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