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場霜下來時，于明又被凍醒了。他裹著被子坐起來，看見窗紙上結(jié)了層薄薄的冰花，像誰用指甲刻了滿窗的蘭草紋。

“醒了？”明秋的聲音從門外傳來，他端著盆熱水走進來，水汽在冷空氣中凝成白霧，“灶上燉了姜湯，趁熱喝。”

于明又接過碗，姜湯辣得他直縮脖子，心里卻暖烘烘的。他瞥見表姐的手，指關(guān)節(jié)處凍得發(fā)紅——想必是天不亮就去井邊打水了?！澳阋埠赛c。”他把碗往明秋面前推了推。

明秋沒接，轉(zhuǎn)身去看窗臺上的蘭草。那盆同心蘭的葉子邊緣染上了點霜白，卻依舊挺得筆直，花瓣雖謝了，花莖上卻結(jié)了個小小的蒴果，像顆攥緊的綠拳頭?！白芽焓炝恕！彼讣馀隽伺鲚艄?，“等落了霜，就能收籽了?！?/p>

于明又湊過去看，忽然想起潘汐說的“同心蘭的籽要落在自己長起來的地方”。他轉(zhuǎn)頭看向明秋，對方正低頭呵著氣搓手，睫毛上沾了點從窗外飄進來的霜花，像落了層碎雪。

“煜結(jié)宗的人還來嗎？”于明又問道。前幾日潘汐收到第三封信，看完后就坐在廊下發(fā)呆，手里的針線筐敞著，繡了一半的蘭草帕子落在地上都沒察覺。

“來了?！泵髑锿鶢t子里添了塊炭，“說想請潘汐回去當掌門，還說……愿意給浩晴留個長老的位置?！?/p>

“她怎么說？”

“她說要等收了蘭籽再說?！泵髑锏穆曇艉茌p，“我看見她把信燒了，灰埋在蘭草根下了?！?/p>

于明又笑了，心里那塊懸著的石頭落了地。他就知道，潘汐早就把這里當成了根，那些虛名哪有院子里的煙火氣實在。

晌午的時候，浩晴拿著個小竹篩跑進來，篩子里攤著些橙紅的山楂?！芭讼憬阏f要做冰糖葫蘆！”小姑娘的鼻尖凍得通紅，眼睛卻亮得很，“于大哥你幫我去核好不好？我總把核捏碎了。”

于明又剛拿起小刀，就見潘汐走進來，手里拿著串剛做好的冰糖葫蘆，糖殼晶瑩剔透，在陽光下閃著光?！跋葒L嘗?！彼烟呛J遞給浩晴，又往于明秋手里塞了一串，“酸嗎？”

于明又咬了一口，山楂的酸混著糖的甜，在舌尖上炸開：“正好！比鎮(zhèn)上賣的還好吃?！?/p>

潘汐的臉微微發(fā)紅，轉(zhuǎn)身去了廚房，灶房里很快傳來“咕嘟咕嘟”的聲響，是在熬糖漿。明秋走進來的時候，正撞見她踮著腳夠櫥柜頂上的糖罐，發(fā)繩松了，半扎的頭發(fā)垂下來，掃過肩上的圍裙，圍裙上還沾著點面粉——想來是早上蒸饅頭時蹭的。

“我來吧。”明秋伸手取下糖罐，遞到她手里。潘汐的指尖碰了碰他的手腕，像被燙到似的縮回去，低著頭說了句“謝謝”，聲音細得像蚊子哼。

于明又蹲在院子里幫浩晴穿山楂，聽見灶房里傳來低低的說話聲，夾雜著勺子碰鍋沿的輕響。他抬頭望去，只見明秋正幫潘汐扶著熬糖漿的鍋，兩人的影子被灶火映在墻上，靠得很近，像幅沒干透的畫。

“于大哥你看！”浩晴舉著穿好的山楂串，上面歪歪扭扭地插著幾顆，“像不像明秋哥哥畫的蘭草？”

于明又笑著點頭，忽然覺得這院子里的日子就像這冰糖葫蘆，看著簡單，酸里裹著甜，細品還有點說不清的暖。

傍晚收蘭籽的時候，潘汐特意換了身新做的青布衫，袖口繡著小小的蘭花紋。她蹲在花圃邊，手里拿著把竹制的小鑷子，小心翼翼地把蒴果摘下來，放進鋪了棉絮的木盒里。浩晴蹲在她身邊，捧著木盒，眼睛瞪得圓圓的，生怕碰壞了那些小小的籽。

“這樣就能種了嗎？”浩晴小聲問。

“得曬半個月，去了潮氣才行?！迸讼炎詈笠活w蒴果放進盒里，指尖沾了點草屑，“明年開春種下去，到秋天就能發(fā)芽了?！?/p>

于明秋和明秋站在廊下看著，夕陽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幾乎要交疊在一起。于明又忽然想起剛穿越過來時，自己總說“無人問津”，可現(xiàn)在，看著眼前的人，手里的蘭籽，灶房里飄來的冰糖香，忽然覺得，這輩子從未被這樣的暖意包圍過。

“明秋，”他輕聲說，“明年多種點吧，種滿整個院子?！?/p>

明秋轉(zhuǎn)頭看他，夕陽的金輝落在他眼里，像揉碎了的琥珀：“好。”

夜里，霜又厚了些。于明又躺在床上，聽見隔壁房傳來翻書的聲音，間或夾雜著明秋低低的咳嗽。他摸了摸枕頭下的蘭籽盒，里面的籽安安靜靜地躺著，像揣了一整個冬天的希望。

他忽然想起系統(tǒng)說的“時空錨點”，那個能讓他隨時回去的東西?？涩F(xiàn)在，他連點開看看的念頭都沒有了?；啬睦锶ツ?？回那個只有外賣和空房子的未來嗎？還是留在這個有蘭草，有冰糖葫蘆，有咳嗽聲里藏著關(guān)心的院子里？

答案好像早就寫在了那些蘭籽里，寫在了潘汐燒信的灰燼里，寫在了浩晴亮晶晶的眼睛里，寫在了明秋遞過來的那碗姜湯里。

于明又翻了個身，聞著從窗縫里飄進來的淡淡蘭香，嘴角帶著笑，慢慢沉入了夢鄉(xiāng)。窗外的月光落在蘭草上，結(jié)了層薄薄的霜，像給那些小小的希望，蓋了層暖暖的棉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