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檸檬糖暗涌
>我和陳默的曖昧像夏天粘稠的風(fēng)。
>他總在籃球賽后扔給我半瓶水,瓶口帶著他嘴唇的溫度。
>自習(xí)課停電那晚,他的手指在黑暗里勾住我的小指:“怕黑嗎?”
>后來他往我課本里夾檸檬糖,糖紙寫著“酸不酸”。
>我鼓起勇氣說“你比糖甜”,他卻突然躲開我的視線。
>直到畢業(yè)晚會那晚,他把我拽進(jìn)消防通道。
>黑暗中他的呼吸噴在我耳畔:“知道為什么總給你喝剩的水嗎?”
>“這樣每次喝水......”
>“都像在接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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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空氣像浸透了蜂蜜,粘稠得化不開,連吹過操場的風(fēng)都帶著股懶洋洋的倦意。我靠在籃球場邊的鐵絲網(wǎng)上,鐵條被太陽烤得滾燙,隔著薄薄的校服T恤烙著后背。場上的呼喝聲、籃球撞擊地面的“砰砰”聲,都隔著一層悶熱的毛玻璃,嗡嗡地響。
視線卻像被磁石吸住,牢牢釘在一個人身上。
陳默。
他剛搶斷成功,像道黑色的閃電,迅疾地掠過半個球場,晃過最后一名防守隊(duì)員,起跳。身體在空中繃成一張蓄滿力量的弓,手腕輕巧一壓,籃球劃出一道利落的弧線,“唰”地空心入網(wǎng)。場邊瞬間爆發(fā)出幾聲喝彩。
汗珠順著他線條分明的下頜線滾落,砸在深色的塑膠地面上,洇開一小片深色。他隨意地撩起球衣下擺擦了把臉,露出一截緊實(shí)的腰腹。目光在場邊掃過,準(zhǔn)確無誤地落在我身上。
結(jié)束了。他抓起場邊自己的水壺,擰開,仰頭灌了幾口。喉結(jié)隨著吞咽的動作上下滾動。然后,他徑直朝我走過來,帶著一身蒸騰的熱氣和汗水的氣息。
“喏?!彼堰€剩小半瓶的水往我懷里一塞,動作熟稔得像做過千百遍。瓶身還殘留著他掌心的熱度,瓶口邊緣,清晰地印著一點(diǎn)水光,是他剛剛嘴唇碰過的地方。
“謝了?!蔽医舆^來,聲音有點(diǎn)干。指尖無意擦過他汗?jié)竦氖直?,像被微弱的電流刺了一下。我沒敢看他,擰開瓶蓋,瓶口貼上自己的嘴唇。水是溫的,帶著一絲極淡的、難以言喻的咸澀,是汗?還是別的什么?水流滑過喉嚨,那點(diǎn)被他嘴唇溫?zé)徇^的位置,仿佛在皮膚上留下了一個無形的烙印,燙得心口發(fā)慌。
他就在旁邊站著,胸膛微微起伏,汗水的氣息混合著他身上那股干凈的、像曬過太陽的衣物味道,霸道地侵占著我的呼吸。很近。卻又像隔著一層什么。
自習(xí)課的教室像個巨大的蒸籠,頭頂?shù)睦吓f吊扇有氣無力地攪動著沉悶的空氣,發(fā)出令人昏昏欲睡的“嘎吱”聲。窗外的蟬鳴不知疲倦,一波高過一波,織成一張密不透風(fēng)的網(wǎng)。我對著攤開的物理習(xí)題集,那些公式和電路圖在眼前扭曲、模糊,最后變成陳默在球場上躍動的身影。
他坐在我斜前方兩排的位置,背脊挺得筆直,像一棵安靜的小白楊。只能看到他小半張側(cè)臉,專注地低垂著,筆尖在草稿紙上發(fā)出沙沙的輕響。偶爾他會抬手,用指節(jié)輕輕推一下滑到鼻梁上的眼鏡框。那細(xì)微的動作,總能讓我盯著看好一會兒。
突然,頭頂?shù)娜展鉄艄馨l(fā)出一陣瀕死般的劇烈閃爍,“滋滋”作響,慘白的光在他身上明明滅滅。緊接著,“啪”一聲脆響,黑暗如同濃稠的墨汁,瞬間潑滿了整個教室。
“哇哦——!”短暫的死寂后,教室里爆發(fā)出混合著驚訝和興奮的喧嘩。有人拍桌子,有人吹口哨,書本掉在地上的聲音此起彼伏。黑暗放大了所有細(xì)微的聲響,也模糊了平日清晰的界限。
我的心跳在驟然降臨的黑暗里猛地漏跳了一拍,下意識地攥緊了手中的筆。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斜前方那個模糊的輪廓。
“安靜!都坐好!別亂動!”班主任的聲音在門口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我去看看電閘!”
教室里稍微安靜了些,只剩下壓抑的竊竊私語,像黑暗里滋生的藤蔓。
就在這時,我的左手小指,被什么溫?zé)岬臇|西輕輕勾住了。
觸電般的感覺瞬間從指尖竄上頭頂,炸得我頭皮發(fā)麻,僵在原地動彈不得。那觸感很輕,帶著試探的意味,指尖的皮膚干燥而溫暖,指腹的薄繭摩挲著我小指側(cè)面的皮膚,細(xì)微的癢意直鉆心底。
黑暗放大了這微不足道的觸碰,每一個細(xì)微的摩擦都清晰得驚心動魄。血液瘋狂涌向被勾住的地方,又轟然沖上臉頰。
是他的手指。陳默。
時間仿佛凝固了。周圍的嘈雜聲潮水般退去,整個世界只剩下那根被勾住的小指,和他近在咫尺、若有似無的呼吸聲。
“怕黑嗎?” 一個極低的聲音,幾乎貼著我的耳廓響起。溫?zé)岬臍庀⒎鬟^耳垂,像羽毛搔刮著最敏感的地方。
那聲音很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像繃緊的琴弦在黑暗中微微震顫。不是平日球場上明朗的調(diào)子,而是某種沉在暗流下的、模糊了界限的沙啞。
我的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死死堵住,發(fā)不出一點(diǎn)聲音。怕?不怕?混沌的腦子里根本組織不出任何成型的回答。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左手小指上,那根被他勾住的地方,像點(diǎn)著了一簇小小的火苗,灼燒著皮膚,一路燙進(jìn)心里。
黑暗成了最完美的屏障,也成了最危險的催化劑。我能感覺到他指尖的力道似乎又緊了那么一絲絲,不再是單純的勾住,更像是一種……確認(rèn)?一種在無人窺見的角落里,小心翼翼的牽引。
就在我?guī)缀跻荒菬o聲的詢問和指尖的溫度融化時,指尖的觸感倏然消失了。
像一條滑膩的魚,無聲無息地溜走,只留下被驟然放大的空虛感。那片被他指尖暖熱的皮膚暴露在微涼的空氣里,瞬間激起一片細(xì)小的疙瘩。太快了,快得讓我懷疑剛才那幾秒的悸動和灼熱,是不是黑暗中一場因缺氧而產(chǎn)生的錯覺。
“好了好了!燈來了!”班主任的聲音伴隨著腳步聲重新在門口響起。
“啪嗒?!?/p>
慘白的燈光猛地刺破黑暗,粗暴地重新填滿教室的每一個角落。突如其來的光明刺得我下意識瞇起了眼。教室里響起一片混雜著失望和抱怨的嘆息。
我?guī)缀跏怯行├仟N地低下頭,假裝專注地盯著習(xí)題冊上那些早已面目全非的符號,心臟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震得耳膜嗡嗡作響。眼角的余光卻不受控制地瞟向斜前方。
陳默已經(jīng)重新坐直了身體,恢復(fù)了那副專注做題的模樣,側(cè)臉線條平靜無波,仿佛剛才黑暗中那個勾住我手指、低聲耳語的人從未存在過。只有他握著筆的右手,指節(jié)似乎比平時繃得更緊了些,泛著一點(diǎn)用力過度的白。
那晚之后,空氣里似乎多了點(diǎn)看不見的東西。像某種微妙的張力,在每一次目光交錯、每一次擦肩而過時無聲地拉緊。在食堂排隊(duì),隔著攢動的人頭,他的視線會不經(jīng)意地落在我身上,當(dāng)我抬眼撞過去時,他又會極其自然地移開,仿佛只是掃視人群。交作業(yè)時,指尖偶爾碰到他遞來的本子邊緣,那短暫的接觸會帶來一陣微小的電流,讓我迅速縮回手,而他只是若無其事地整理著下一本。
最要命的,是那些檸檬糖。
第一次發(fā)現(xiàn)它,是在物理書翻開的那一頁。一張亮黃色的糖紙,被壓得平平整整,夾在“牛頓第三定律”旁邊。糖紙里包著一顆小小的、半透明的檸檬硬糖。糖紙上,用藍(lán)黑色的水筆,寫著三個小小的字:“酸不酸?”
筆跡清雋,帶著點(diǎn)漫不經(jīng)心的鋒利,我一眼就認(rèn)出是陳默的。
心口像被那三個字輕輕撞了一下,酸酸漲漲的情緒瞬間彌漫開來。我盯著那糖紙,指尖拂過那微凸的墨跡,教室里風(fēng)扇的噪音、翻書的聲音都模糊成了背景。鬼使神差地,我剝開糖紙,把檸檬糖放進(jìn)嘴里。尖銳的酸意瞬間在舌尖炸開,刺激得我忍不住瞇了一下眼,隨即是清爽的甜意涌上來,中和了那份刺激。酸嗎?酸。甜嗎?也甜。像極了我此刻的心情。
這顆糖像一個隱秘的開關(guān)。從那以后,檸檬糖開始不定期地出現(xiàn)在我的課本里、練習(xí)冊的夾頁中、甚至塞在桌洞深處。位置毫無規(guī)律,有時在扉頁,有時在某個復(fù)雜的公式旁邊。糖紙上的字卻每次都一樣:“酸不酸?”
每一次發(fā)現(xiàn),都像一次心跳的突襲。每一次小心翼翼剝開糖紙,將那酸酸甜甜的滋味含在嘴里,舌尖被刺激得微微發(fā)麻時,心里那份隱秘的、帶著點(diǎn)自虐般的期待和悸動,就變得更清晰一分。酸,但回甘悠長,像一種欲罷不能的癮。
他始終沒有點(diǎn)破,我也默契地保持著沉默。這成了只屬于我們兩個人之間心照不宣的啞謎。每一次糖的出現(xiàn),都像他隔著無形的屏障,輕輕叩問一次。而我用沉默的吞咽,給出一個模糊不清的回應(yīng)。
那天下午的自習(xí)課,陽光斜斜地穿過窗戶,在陳默的桌角投下一塊明亮的光斑。他伏在桌上,似乎睡著了,手臂枕著頭,只露出柔軟的黑發(fā)和小半截后頸。教室里很安靜,只有筆尖劃過紙面的沙沙聲。
我又一次翻開了語文書。指尖習(xí)慣性地在書頁間摩挲,果然,在講《項(xiàng)脊軒志》那頁的角落,觸碰到一點(diǎn)熟悉的硬物。又是一顆檸檬糖。亮黃色的糖紙安靜地躺在泛黃的紙頁上,上面依舊寫著那三個小字:“酸不酸?”
看著那三個字,再看看他安靜的睡顏,一種混合著甜蜜、酸澀和巨大勇氣的情緒,像氣泡水一樣在胸腔里鼓脹,幾乎要滿溢出來。這一次,我不想再沉默了。
我捏起那顆糖,剝開糖紙,卻沒有立刻吃掉。而是站起身,盡量放輕腳步走到他的桌邊。心臟在肋骨后面瘋狂地沖撞,手心因?yàn)榫o張而微微汗?jié)瘛?/p>
他似乎睡得很沉。我深吸一口氣,俯下身,湊近他的耳邊。聲音壓得極低,帶著自己都能察覺到的顫抖,氣流拂動了他鬢角幾根細(xì)碎的發(fā)絲。
“你……比糖甜?!?/p>
話音落下的瞬間,我清晰地看到他的肩膀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枕在手臂上的側(cè)臉,眼睫似乎也微微顫動了一下。
然而,下一秒,他沒有像我想象中那樣睜開眼,或是轉(zhuǎn)過頭。他反而把臉更深地埋進(jìn)了臂彎里,只留給我一個拒絕的、毛茸茸的后腦勺。那個動作快得幾乎帶著點(diǎn)倉皇,像一只被驚擾后迅速縮回殼里的蝸牛。
我僵在原地,手里還捏著那顆檸檬糖,指尖沾上了糖融化后一點(diǎn)黏膩的甜。教室里似乎一下子變得更安靜了,窗外的蟬鳴變得異常刺耳,像無數(shù)根針扎在鼓膜上。剛剛鼓脹起來的勇氣,像被戳破的氣球,“噗”地一聲,泄得干干凈凈,只剩下冰冷的尷尬和難堪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臉頰火燒火燎,恨不得立刻鉆到地縫里去。
我?guī)缀跏峭滞_地挪回自己的座位,把書豎起來擋住臉,那顆檸檬糖被我緊緊攥在手心,硌得掌心生疼。舌尖仿佛還殘留著上一顆糖的酸味,此刻卻發(fā)酵成了難以言喻的苦澀。他聽到了。他躲開了。
他拒絕了我。
畢業(yè)晚會的氣氛喧囂得有些失真。禮堂里彩燈旋轉(zhuǎn),音樂震耳欲聾,空氣里彌漫著廉價香水和食物的混合氣味。平時嚴(yán)肅拘謹(jǐn)?shù)耐瑢W(xué)仿佛一夜之間卸下了枷鎖,在閃爍的光影里尖叫、大笑、追逐打鬧,釋放著被壓抑了三年的青春躁動。
我端著半杯顏色可疑的果汁,靠在禮堂入口處冰冷的墻壁上。熱鬧是他們的,我只覺得格格不入。視線下意識地在攢動的人頭里搜尋,像設(shè)定好的程序。找到了——陳默正被他們班幾個男生圍著,好像在玩什么幼稚的懲罰游戲,臉上被抹了一道奶油,他一邊笑著躲閃,一邊試圖反擊。
燈光掃過他帶著笑意的側(cè)臉,明亮又遙遠(yuǎn)。他看起來很快活,沉浸在畢業(yè)的狂歡里,似乎早已把自習(xí)課那場無疾而終的尷尬徹底拋在了腦后。只有我,像個傻子一樣,還被困在那個被拒絕的瞬間。心口像堵著一團(tuán)濕透的棉花,悶得喘不過氣。
實(shí)在待不下去了。我放下杯子,轉(zhuǎn)身推開厚重的防火門,走進(jìn)了旁邊光線昏暗的消防通道。厚重的門隔絕了禮堂里大部分的喧囂,只剩下沉悶的、帶著回響的鼓點(diǎn)一下下敲打著耳膜。樓道里只亮著一盞應(yīng)急燈,散發(fā)著幽綠慘淡的光,勉強(qiáng)勾勒出冰冷的水泥臺階和金屬扶手的輪廓??諝饫飶浡还苫覊m和鐵銹的味道。
我靠在冰冷的墻壁上,仰頭閉上眼,試圖平復(fù)胸口那股翻騰的、混雜著失落和自嘲的情緒。畢業(yè)了,一切都要結(jié)束了。連同那場漫長而無聲的曖昧,也該徹底畫上句號了。就當(dāng)是一場……夏天的幻覺吧。
就在這時,身后的防火門猛地被人從外面拉開!
巨大的聲響在空曠的樓道里激起刺耳的回音。我驚得猛地睜開眼,心臟驟停了一瞬。
一個熟悉的身影裹挾著外面喧鬧的音樂熱浪,像一陣風(fēng)般卷了進(jìn)來。是陳默。他甚至沒等門完全合攏隔絕噪音,就一步跨到我面前,帶著一股微醺的熱氣和奶油甜膩的味道。
幽綠的應(yīng)急燈光勾勒出他急促起伏的胸膛輪廓,臉上那道奶油印記還在,此刻卻襯得他的眼神異常明亮,像燃著兩簇幽暗的火,直直地釘在我臉上。那眼神里沒有了平日球場上的明朗,也沒有了自習(xí)課上慣常的平靜,只剩下一種近乎灼人的、被逼到懸崖邊的銳利和……孤注一擲?
我被他看得頭皮發(fā)麻,下意識地想后退,背脊卻緊緊抵著冰冷的墻壁,退無可退。
“陳默?你……” 話沒說完,手腕猛地一緊!
他滾燙的手指像鐵鉗般箍住了我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帶著不容抗拒的強(qiáng)勢。緊接著,一股巨大的力量傳來——他猛地將我往旁邊的樓梯拐角更深的陰影里狠狠一拽!
天旋地轉(zhuǎn)。
我被他拽得踉蹌幾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墻上,撞得我悶哼一聲,眼前發(fā)黑。他高大的身影隨即壓了上來,將我完全籠罩在他身體投下的陰影里。狹窄的樓梯拐角瞬間被他的氣息填滿,汗水、殘留的奶油甜香、還有一絲極淡的、屬于他的干凈皂角味,混合著一種陌生的、極具壓迫性的侵略感,劈頭蓋臉地將我淹沒。
幽暗的綠光只能勉強(qiáng)照亮他緊繃的下頜線條和急促起伏的胸口。黑暗中,他的呼吸聲異常清晰,滾燙的氣流帶著急促的頻率,一陣陣噴在我的耳廓和頸側(cè)的皮膚上,激起一片細(xì)密的戰(zhàn)栗。那熱度燙得嚇人,幾乎要將我耳根的皮膚灼穿。
我完全懵了,大腦一片空白,只能徒勞地瞪大眼睛,看著他模糊的輪廓。手腕被他攥得生疼,骨頭都在呻吟。
他俯下身,灼熱的呼吸更加密集地噴灑在我耳畔敏感的皮膚上,激起一陣無法控制的輕顫。每一個字都像是從他緊咬的牙關(guān)里擠出來,帶著滾燙的溫度和壓抑已久的暗啞,狠狠砸進(jìn)我的耳膜:
“知道為什么……總給你喝剩的水嗎?”
他停頓了一下,那短暫的空白里,只有他粗重的、仿佛在壓抑什么的呼吸聲在我耳邊無限放大。黑暗中,我甚至能感覺到他胸膛劇烈起伏時帶起的細(xì)微氣流拂過我的衣襟。
然后,那灼熱的氣息再次貼近,比剛才更近,幾乎貼在了我的耳垂上,聲音壓得更低,每一個音節(jié)都像帶著滾燙的烙?。?/p>
“這樣每次喝水……”
他頓住了。滾燙的嘴唇若有似無地擦過我的耳廓邊緣,像一道猝不及防的閃電劈開混沌。我全身的血液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jié)凝固。
“……都像在接吻?!?/p>
最后三個字,如同驚雷在死寂的黑暗中炸響,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直白和滾燙的渴望,狠狠撞進(jìn)我的意識深處。
“接吻”……
那兩個字像帶著細(xì)小的倒鉤,深深扎進(jìn)我的神經(jīng)末梢,瞬間引爆了所有被壓抑的、模糊的、不敢深究的念頭。黑暗放大了感官的敏銳,他噴在我耳畔的滾燙氣息,緊貼著我身體的灼熱溫度,還有手腕上那不容置疑的力道,都成了這句話最瘋狂、最直接的注腳。
腦子里“嗡”的一聲,像有根弦徹底崩斷。全身的血液仿佛在剎那間全部涌向被他氣息籠罩的那一小片皮膚,又在下一秒被某種巨大的力量抽干,留下徹骨的冰涼和劇烈的顫抖。我甚至能聽到自己牙齒輕微打顫的聲音。
想說什么?喉嚨卻像是被滾燙的沙礫堵死,連一絲嗚咽都發(fā)不出來。所有的語言都在這句石破天驚的坦白面前潰不成軍。
消防通道厚重的門隔絕了禮堂里所有的喧囂,世界被壓縮到這個狹小、幽暗、彌漫著灰塵和鐵銹氣味的角落。只有頭頂那盞應(yīng)急燈,散發(fā)著慘淡而固執(zhí)的綠光,像一只冰冷的眼睛,沉默地注視著下方凝固的兩個人影。
時間仿佛被這幽綠的光浸透,變得粘稠而緩慢。每一秒都被無限拉長,清晰地刻錄著耳畔他粗重而壓抑的呼吸,還有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在狹窄的空間里撞出沉悶的回響。
陳默說完那句話后,也沒有再動。他依舊保持著將我禁錮在墻壁與他身體之間的姿勢,頭顱微垂,灼熱的呼吸持續(xù)不斷地噴灑在我的耳側(cè)和頸窩,像無聲的拷問。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感覺到他攥著我手腕的手指,力道沒有絲毫放松,甚至還在無意識地收緊,指節(jié)堅(jiān)硬如鐵,烙在皮膚上,帶來一種近乎疼痛的實(shí)感。
那句話的回音,如同實(shí)質(zhì)的烙印,一遍遍燙過我的神經(jīng)末梢——“都像在接吻”…… “像在接吻”…… 每一個字都帶著他唇齒間滾燙的氣息,帶著那些被我刻意忽略的細(xì)節(jié):他遞水時狀似不經(jīng)意的目光,瓶口上殘留的水光,喝下時舌尖觸碰到的、那若有似無的屬于他的溫度和氣息……
原來所有的巧合,所有的若即若離,所有的試探和退縮,都指向同一個答案。一個他早已用行動無數(shù)次書寫,而我卻遲遲不敢確認(rèn)的答案。
一股滾燙的氣流猛地沖上鼻腔,帶著強(qiáng)烈的酸澀感,刺激得眼眶瞬間發(fā)熱。不是難過,不是委屈,是一種被巨大的、失而復(fù)得的真相狠狠擊中的震蕩。身體比意識更先做出反應(yīng),無法抑制地微微顫抖起來。
黑暗中,我猛地吸了一口氣,那聲音在死寂的樓道里顯得異常突兀。像是終于掙脫了某種無形的桎梏,我用盡全身力氣,試圖抬起那只沒被他禁錮的手臂。
仿佛感知到了我的動作,陳默的身體幾不可察地繃緊了一瞬。禁錮的力量沒有絲毫放松,反而更緊地把我釘在墻上。他的呼吸驟然停頓,似乎在等待,在屏息。
就在我抬起的手即將觸碰到他肩頭的瞬間——
“吱呀——”
消防通道厚重的門,突然被人從外面推開了一條縫!一道明亮晃眼的光柱和禮堂里驟然放大的喧鬧音樂猛地泄了進(jìn)來,像一把利刃刺破了這幽暗粘稠的結(jié)界。
“誰在里面?晚會要切蛋糕了!” 一個帶著醉意的、陌生的男聲在門口響起。
所有的動作瞬間僵住。
那道光柱掃過我們緊貼的身影,像舞臺的追光燈,將這一刻的狼狽和隱秘暴露無遺。陳默像是被燙到一般,猛地松開了鉗制我的手,力道之大讓我踉蹌了一下。他幾乎是同時向后退了一大步,迅速拉開了我們之間的距離,動作快得帶起一陣微涼的風(fēng)。
幽綠的光線下,他的輪廓重新變得清晰。臉上那道奶油污跡依舊滑稽地存在著,但此刻他緊抿著唇,下頜線繃得像刀鋒,鏡片后的眼神在短暫的慌亂后,迅速沉淀為一種近乎兇狠的銳利,直直地射向門口那個闖入者。那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帶著毫不掩飾的被打斷的戾氣。
門口的同學(xué)顯然被這眼神嚇了一跳,酒意都醒了幾分,訕訕地:“呃…陳默?還有……那個,快出來吧,蛋糕要沒了!” 說完,不等回應(yīng),就飛快地關(guān)上了門。
喧囂被重新隔絕,樓道里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那幽綠的應(yīng)急燈,像個冷漠的旁觀者。
手腕上被他緊攥過的地方,殘留著清晰的指痕和火辣辣的痛感,此刻卻在冰冷的空氣中變得格外鮮明。剛才那短暫的對峙和抽離,像一盆冷水兜頭澆下,激得我渾身一顫。
陳默站在原地,胸膛還在微微起伏,他沒有立刻看我,目光依舊釘在那扇緊閉的防火門上,側(cè)臉的線條在幽光下顯得冷硬而緊繃。空氣里彌漫著一種無聲的硝煙味,還有被打斷的、濃得化不開的尷尬和……不甘。
我低下頭,目光落在自己攤開的手掌上。指尖因?yàn)閯偛诺木o張而微微蜷曲,掌心一片汗?jié)瘢€殘留著被指甲掐出的月牙形印記。就在這汗?jié)竦恼菩闹醒?,靜靜地躺著一顆東西。
是那顆檸檬糖。
不知道什么時候被我死死攥在了手里。亮黃色的糖紙?jiān)谟陌档木G光下失去了原本鮮亮的色澤,變得黯淡而皺巴巴,被我的汗水浸透,緊緊貼著里面堅(jiān)硬的糖塊。糖紙邊緣甚至有些破損,露出里面一點(diǎn)透明的黃色晶體。
它原本該是清爽的酸和甜,此刻卻狼狽地蜷縮在我汗?jié)竦恼菩?,像這場猝不及防被打斷的、黏膩又滾燙的青春心事的一個具象縮影。
我下意識地收攏手指,將那團(tuán)皺巴巴的糖紙和堅(jiān)硬的糖塊更緊地包裹在滾燙的掌心里。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糖塊堅(jiān)硬的棱角和糖紙被揉皺后粗糙的紋理。那一點(diǎn)尖銳的觸感,透過皮膚,直直地扎進(jìn)混亂的心底。
樓道里的空氣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鉛塊。陳默終于動了,他緩緩轉(zhuǎn)過頭,目光從緊閉的防火門移開,落在我身上。幽綠的光線在他臉上切割出明暗的陰影,看不清具體的表情,只能感覺到那目光沉甸甸的,像帶著某種實(shí)質(zhì)的重量,壓得我?guī)缀醮贿^氣。
他沒有說話,只是抬起手,用指腹重重地擦了一下自己臉頰上那道已經(jīng)有些干涸的奶油污跡。這個動作顯得有些煩躁,又像是在掩飾什么。
然后,他朝我走近了一步。
僅僅一步,那熟悉的、帶著壓迫感的氣息便再次撲面而來,混雜著未散的酒氣和汗意。我的心跳驟然失序。
他的視線,像帶著鉤子,精準(zhǔn)地落在我緊握成拳、藏于身側(cè)的手上。然后,抬了起來,對上我的眼睛。
“糖,”他開口,聲音比剛才在耳畔低語時啞了許多,像砂紙磨過粗糲的水泥地,每一個字都帶著灼人的熱度,“還酸嗎?”
那三個字,不再是寫在糖紙上無聲的試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