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的云是軟的,風(fēng)里飄著靈犀香,連空氣都帶著暖??僧?dāng)蘇清璃牽著許珩塵的手,踏過青丘的結(jié)界時,迎接他們的不是族親的笑,而是蘇玄沉得能滴出水的臉,和白薇攥緊的袖。
“清璃!你瘋了?”蘇玄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怒火,九尾在身后繃得筆直,尾尖的白毛都豎了起來,“你把他帶回青丘?他是誰?是昆侖的許珩塵!就算現(xiàn)在是個凡人,也是仙界的人!你忘了仙門宴上仙界是怎么對我們的?忘了你魂飛魄散是誰逼的?”
白薇站在蘇玄身邊,眉頭緊鎖,語氣雖緩卻也帶著堅決:“清璃,青丘是狐族的根,不能留仙界的人。他曾是昆侖首徒,玄虛真人的親傳弟子,誰知道他是不是仙界派來的細(xì)作?就算不是,留他在青丘,傳出去也會引來仙界的忌憚,到時候戰(zhàn)火燒到青丘,你擔(dān)得起嗎?”
周圍的狐衛(wèi)也都圍了上來,眼神里滿是警惕。許珩塵站在蘇清璃身后,攥著她的手緊了緊,粗布衣衫在青丘的華服間顯得格外單薄,鬢角的白發(fā)被靈犀香的風(fēng)吹得動,卻只是安靜地站著,沒說話。
“他不是細(xì)作?!碧K清璃往前站了一步,將許珩塵護在身后,琥珀色的瞳仁里帶著從未有過的冷硬,“他是為了我才被廢了仙骨,是為了護我的靈點才成了凡人。當(dāng)年我用禁術(shù),把他一個人丟在仙門宴上,讓他被仙界通緝,讓他受了三年苦——我已經(jīng)丟下過他一次,不能再丟第二次?!?/p>
“可他是仙界的人!”蘇玄提高了聲音,“青丘的規(guī)矩,從不留外族,尤其是仙界的!”
“規(guī)矩是人定的。”蘇清璃梗著脖子,九尾輕輕揚起,靈犀氣在周身流轉(zhuǎn),帶著不容忽視的威壓——那是她聚魂后凝練的靈力,比從前強盛太多,連蘇玄都微微一怔,“我要留他,不僅要留,還要幫他修復(fù)仙骨,讓他做個散仙。青丘的靈泉能治他的咳疾,我的靈力能重鑄他的仙骨,我什么都不管,只按我自己的心意來?!?/p>
白薇嘆了口氣:“清璃,你太犟了。這不是你一個人的事,是整個青丘的事。”
蘇玄看著蘇清璃眼底的執(zhí)拗,知道她認(rèn)定的事,十頭牛都拉不回來。他揉了揉眉心,終是沉聲道:“罷了。我勸不動你,讓長老們來定吧?!彼麙吡搜墼S珩塵,語氣冷硬,“召集青丘十二長老,開議事會。若長老們說留,便留;若說不留,你就得送他走。”
議事堂設(shè)在青丘的靈犀樹下,十二位白發(fā)長老圍坐在石桌旁,眼神落在許珩塵身上,像帶著冰。蘇清璃站在他身邊,手心沁出薄汗,卻依舊挺直了背。
“他是昆侖弟子,仙界的人。”大長老率先開口,聲音蒼老卻有力,“留他在青丘,等于在青丘埋了顆雷。仙界本就忌憚我們護著清璃,若知道他在青丘,定會以此為借口發(fā)難?!?/p>
“可他如今只是個凡人,還患著咳疾,能有什么威脅?”蘇清璃急忙反駁,“他為我廢了仙骨,在人間等了我三年,從未害過青丘分毫!”
“凡人身后是仙界?!倍L老搖了搖頭,“玄虛真人雖廢了他的仙骨,卻未必忘了他。若仙界以他為餌,引我們出手,再聯(lián)合其他仙門來犯,青丘如何抵擋?”
長老們紛紛附和,有的說“仙界狡詐,不可不防”,有的說“狐族從不與仙界牽扯,這規(guī)矩不能破”,沒一個人松口。許珩塵站在原地,聽著這些話,心里慢慢沉了下去。他抬手,輕輕碰了碰蘇清璃的胳膊,低聲道:“清璃,算了。”
蘇清璃轉(zhuǎn)頭看他,眼里滿是急:“不能就算了!”
“長老們說得對?!痹S珩塵笑了笑,眼角的皺紋堆起來,卻帶著釋然,“我本就是仙界出來的,留在這里確實會給青丘添麻煩。留不下,我就回人界去,沒關(guān)系的?!?/p>
“不行!”蘇清璃猛地攥住他的手,聲音發(fā)顫,“回人界你怎么辦?你的咳疾,你的身體……我不能再讓你一個人受苦!”
她轉(zhuǎn)頭看向蘇玄和長老們,眼神里帶著孤注一擲的決絕:“各位長老,我還有話要說!”
蘇玄皺眉:“清璃,不必……”
她抬手,指尖凝出青金色的靈犀氣,在空中劃出一道光痕:“若許珩塵留在青丘,敢泄露半句青丘機密,敢引仙界之人踏入青丘半步,敢做出任何危害青丘的事——不必各位動手,我親手殺了他。”
廳內(nèi)瞬間靜了。
長老們都愣住了,看著蘇清璃眼里的決絕——那不是賭氣,是真的下了決心,用最狠的誓,堵他們的顧慮。
許珩塵也僵住了,看著蘇清璃的背影,心口像被什么堵住了,又酸又暖。
“清璃……”蘇玄想說什么,卻被狐長老抬手?jǐn)r住。
狐長老盯著蘇清璃在空中的靈犀氣誓約,又看了看她身側(cè)始終沉默卻眼神溫和的許珩塵,嘆了口氣:“你這孩子……何必呢?!彼D了頓,看向其他長老,“罷了。她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又立了靈犀誓——這誓若違了,她自己也會遭靈犀氣反噬。我們便信她這一次吧?!?/p>
有了狐長老松口,其他長老也紛紛點頭。
“也罷,留便留吧?!?/p>
“只是得盯緊些,讓他住在靈泉邊的小屋,不許隨意走動?!?/p>
“條約得寫清楚,讓他也按手印?!?/p>
二長老忽然沉聲道:“條約要寫清楚,由蘇玄保管,若真有那一日……”他沒說完,卻已是松了口。
蘇清璃緊繃的肩膀瞬間垮了,眼淚毫無預(yù)兆地掉了下來,卻笑著轉(zhuǎn)頭看向許珩塵,聲音帶著哭腔卻輕快:“你看,留下了?!?/p>
許珩塵抬手,用粗糙的拇指擦去她的眼淚,眼眶也熱了。他知道這“留下”背后,是她賭上的信任和決心,是她為他擋住的所有質(zhì)疑和危險。
“好?!彼p聲說,握著她的手緊了緊,“我不惹事,我等你?!?/p>
青丘的靈犀香依舊暖,風(fēng)穿過議事堂的窗,帶著槐葉的香。蘇清璃牽著許珩塵的手,一步步往外走,陽光落在他們身上,將影子疊在一起,像再也拆不開的模樣。
她知道,留下他只是第一步,修復(fù)仙骨、應(yīng)對仙界、守住條約,還有很多事要做。但只要能把他留在身邊,只要能護著他,再難的路,她都敢走。
而許珩塵望著身邊的青金色衣裙,心里只有一個念頭——這一次,換他守著她,守著這份來之不易的安穩(wěn),絕不能讓她為那“殺了他”的承諾,為難半分。
-----
凌霄殿的燭火比往日更暗,案上攤著張皺巴巴的紙——是探子從青丘邊境傳回的消息,墨跡被指尖戳得發(fā)毛,“蘇清璃攜許珩塵入青丘”“疑似欲以靈犀氣重鑄其仙骨”幾個字,像淬了冰的針,扎得人眼疼。
“消息屬實?”蜀山掌門捏著紙的手青筋暴起,斷袖下的傷口舊疾似又犯了,隱隱作痛,“那狐妖竟真敢留他?還敢?guī)退迯?fù)仙骨?她是忘了仙門宴上的賬,還是覺得青丘翅膀硬了?”
蓬萊掌門撫著胡須,眉頭擰成個疙瘩:“探子盯著青丘結(jié)界三日了,親眼見蘇清璃帶許珩塵進了靈犀谷,還調(diào)了靈泉往谷里送——靈泉除了溫養(yǎng)靈體,就是……就是助修士重塑根基用的。”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還有,青丘十二長老開了議事會,雖沒傳出具體內(nèi)容,但看狐衛(wèi)的布防,倒像是在護著什么人?!?/p>
殿內(nèi)靜了下來,只有燭火“噼啪”炸響,映著各掌門緊繃的臉。不知是誰先想起了什么,喉結(jié)動了動,低聲道:“神觀……神觀當(dāng)年說什么來著?‘此妖有成神之資’‘成神不論種族’……”
這話一出,殿內(nèi)的寒意瞬間濃了幾分。
是啊,神觀的話。當(dāng)年他們只當(dāng)是胡言,可這三年來,蘇清璃從魂飛魄散到靈體重聚,從妖魔夾縫走到青丘,每一步都像在打他們的臉——她的力量非但沒散,反而比當(dāng)年仙門宴時更盛,連青丘的靈犀陣都因她而擴了三里,這哪是“妖”該有的勢頭?若再讓她成了氣候,再加上個恢復(fù)仙骨的許珩塵……
“寒顫”順著脊椎爬上來,連最激進的蜀山掌門都沉默了。他想起仙門宴上蘇清璃動用禁術(shù)時的模樣,想起密報里說她如今靈力比三年前更強——那時候她還沒聚魂,就已能重傷半數(shù)掌門,若是成了神……
“不能讓他們成!”紅臉長老猛地拍案,聲如洪鐘,卻帶著點色厲內(nèi)荏,“必須阻止!趁她還沒幫許珩塵修復(fù)仙骨,趁青丘的靈犀陣還沒完全穩(wěn)住,我們……”
“我們什么?”蓬萊掌門打斷他,語氣冷硬,“現(xiàn)在闖青丘?結(jié)界還沒補全,魔淵那頭殷離的煞氣還在邊境盯著,我們?nèi)魟忧嗲?,魔族會不會趁機偷襲?到時候腹背受敵,仙界扛得???”
“那難道就看著?”蜀山掌門怒道,“等許珩塵恢復(fù)了仙骨,等蘇清璃成了神,我們再磕頭求饒?”
爭論又起,卻沒了之前的底氣。主戰(zhàn)的怕打不過,主等的怕夜長夢多,連玄虛真人都遲遲沒開口——他既怕許珩塵恢復(fù)后真的聯(lián)手青丘對付仙界,又隱隱覺得,是仙界先毀了那孩子的仙途,如今再去攔他生路,似乎……理虧。
“先查?!毙撜嫒私K于睜開眼,聲音沉得像昆侖的雪,“派最隱秘的細(xì)作潛入青丘,查清楚蘇清璃到底用什么法子修復(fù)仙骨,查清楚許珩塵的近況,查清楚青丘的布防——特別是靈泉附近的守衛(wèi)?!?/p>
他頓了頓,指尖在密報上“條約”兩個字上敲了敲:“她立了條約護他,說明她在意他。若真要動手,或許……可以從許珩塵身上找突破口?!?/p>
這話沒明說,卻讓殿內(nèi)的掌門們眼神一動。是啊,蘇清璃護著許珩塵,那許珩塵就是她的軟肋。若能抓住許珩塵,或逼他反水,蘇清璃就算靈力再強,也會投鼠忌器。
“可許珩塵……”有長老遲疑,“他當(dāng)年為了蘇清璃連仙骨都能丟,會反水嗎?”
“人都是會變的?!毙撜嫒碎]了閉眼,聲音里帶著疲憊,“他如今是凡人,嘗過生老病死的苦,若給他點‘甜頭’——比如承諾幫他重歸昆侖,比如……威脅他若不配合,就毀了蘇清璃的聚魂根基,他未必不動搖?!?/p>
殿內(nèi)安靜下來,各掌門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眼里看到了“可行”的神色。比起硬闖青丘,從許珩塵身上下手,顯然更穩(wěn)妥,也更陰狠。
“就這么辦。”蜀山掌門率先點頭,“讓細(xì)作盯緊點,務(wù)必找到許珩塵的破綻。另外,再派人與魔界那邊虛與委蛇,穩(wěn)住殷離,別讓他看出我們的意圖。”
“結(jié)界修復(fù)要加快。”玄虛真人補充道,“不管成不成,我們都得有自保的底氣?!?/p>
燭火漸漸穩(wěn)了,殿內(nèi)的討論聲轉(zhuǎn)向如何安排細(xì)作、如何穩(wěn)住魔族,語氣里的狠厲又重新聚起,只是那股從心底冒出來的“寒顫”,卻始終沒散——他們都在賭,賭許珩塵會動搖,賭蘇清璃的軟肋能被抓住,可萬一賭輸了呢?
萬一許珩塵真的寧死不從,萬一蘇清璃因為他們動了許珩塵而徹底暴怒,萬一……神觀的話應(yīng)驗了,她真的踩著仙界的阻礙成了神……
沒人敢想下去。
殿內(nèi)的議論聲漸漸散了,掌門們陸續(xù)起身,腳步卻比來時更沉。走到殿門口時,有人回頭望了眼案上的星盤拓印,青金色的光暈仿佛在燭火下微微發(fā)亮,像在無聲地嘲笑著他們的步步被動。
玄虛真人獨自留在殿內(nèi),望著窗外昆侖的雪。雪下了三年,結(jié)界的裂痕補了三年,可那只狐妖的影子,那個凡人的名字,卻像根刺,扎在仙界的心頭,拔不掉,又不敢用力碰。
他忽然想起許珩塵被廢仙骨時,最后看他的眼神——沒有恨,只有一種近乎悲憫的平靜。那時他不懂,現(xiàn)在卻隱約明白了。
或許從一開始,他們爭的就不是“仙”與“妖”,而是被規(guī)矩困住的執(zhí)念。而蘇清璃和許珩塵,不過是先一步破了這執(zhí)念的人。
可仙界……還困在里面。
燭火漸漸暗了,將他的影子投在金磚上,孤孤單單的,像個被時代落下的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