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荻花信

又是一年霧季，陳野收到一封沒有郵票的信，信封是用荻花葉做的，邊緣泛著淡金色的光，上面沒有地址，只畫著個小小的螺旋。

拆開信，里面是張薄薄的紙，質(zhì)地像溶洞里的膜片，上面的字跡是用根須紋路組成的，他一眼就看懂了——是林建軍的筆跡，和日志上的一模一樣：“泉眼有異動，星軌偏了三度”。

他捏著信紙的手微微發(fā)顫，紙頁突然變得透明，映出片熟悉的景象：森林深處的泉水在冒泡，水底的鵝卵石螺旋正在松動，最中間的那塊石頭上，出現(xiàn)了道細微的裂縫。

“又怎么了？”李響的聲音從門口傳來，他手里拎著個保溫桶，里面是剛燉好的魚湯，“老遠就看見你對著空氣發(fā)呆。”

陳野把信紙遞過去，李響剛碰到紙頁，上面的景象就變了，泉水里浮起個模糊的人影，看不清臉，只能看見他手里舉著塊石頭，石頭上的螺旋正在褪色。

“**說他爸的筆記昨晚自己翻開了。”李響放下保溫桶，從兜里掏出張照片，是**拍的，筆記上的星圖被紅筆劃了圈，圈住的正是偏了三度的那顆星，“蘇芮的畫也出怪事了，《星落》里的蝴蝶翅膀缺了個角。”

周棠的電話恰在此時打來，背景音里有攝像機的“滋滋”聲：“你們快來檔案館，老電影又開始放了，這次的畫面里……有個孩子。”

五人再次聚在檔案館時，老電影院的屏幕上正播放著黑白影像：還是那支探險隊，只是隊伍里多了個扎羊角辮的小女孩，正舉著片荻花，追著林建軍跑，笑聲清脆得像泉水叮咚。

“這是誰？”蘇芮的本子在懷里發(fā)燙，自動翻開到新的一頁，上面畫著個小女孩的背影，手里也舉著片荻花。

戴老花鏡的管理員顫巍巍地遞來個鐵盒：“上周整理倉庫找到的，林建軍的東西，一直沒人領(lǐng)?！?/p>

盒子里裝著個布娃娃，穿著五十年前的花布裙，肚子里塞著張紙條，是用兒童稚嫩的筆跡寫的：“爸爸，我跟著荻花找你來了，它們說你在星星上”。

“是他女兒?！标愐跋肫鹑罩纠锼喝サ哪菐醉?，“當(dāng)年他進山時，孩子才五歲，后來……”

話沒說完，屏幕上的畫面突然撕裂，小女孩的身影從黑白影像里走了出來，站在電影院中央，手里的荻花在現(xiàn)實里發(fā)著光，花瓣上的紋路和他們收到的信紙一模一樣。

“她被困在回響里了?！碧K芮的本子上，小女孩的背影轉(zhuǎn)了過來，眼睛里沒有螺旋，只有清澈的水光，“星軌偏了，是因為她在拉著星星找爸爸?！?/p>

周棠的攝像機對準(zhǔn)小女孩，屏幕上的數(shù)據(jù)分析突然跳出一行字：“非影非實，執(zhí)念化形”。

**翻著父親的筆記，突然指著其中一頁：“泉眼底下有個暗格，我爸畫了圖，說里面藏著‘星軌校準(zhǔn)器’，是林建軍當(dāng)年留下的?！?/p>

五人再次沖進森林時，霧氣比任何一次都濃，卻不再冰冷，反而帶著荻花的甜香。泉水邊的鵝卵石螺旋已經(jīng)徹底散開，水底的裂縫越來越大，隱約能看見底下有片淡金色的光，像無數(shù)根須在晃動。

小女孩的身影在泉邊徘徊，看見他們，突然舉起荻花：“爸爸說，把這個放進暗格，星星就不晃了。”

陳野按照圖上的指示，在泉眼邊緣找到塊松動的石頭，搬開后露出個巴掌大的暗格，里面鋪著層干荻花，放著個銅制的小圓盤，上面刻著完整的星軌，正是“校準(zhǔn)器”。

“需要她的荻花。”蘇芮指著小女孩手里的花，本子上的根須紋路正引導(dǎo)著花莖往暗格里鉆。

小女孩把荻花遞過來，花瓣一碰校準(zhǔn)器，立刻化作金色的粉末，融進銅盤的紋路里。圓盤突然開始旋轉(zhuǎn)，發(fā)出嗡嗡的輕響，水底的裂縫慢慢合攏，散開的鵝卵石重新組成螺旋，偏了三度的那顆星，在水面的倒影里緩緩歸位。

“爸爸在對我笑?！毙∨⑼蝗慌氖?，身影開始變得透明，像要融進霧氣里，“他說謝謝你們，還說……要好好長大呀?！?/p>

她最后看了眼陳野手里的鐵盒，布娃娃突然飄到她懷里，兩人一起化作無數(shù)光點，落在泉水里，水面泛起一圈圈漣漪，像誰在輕輕揮手。

檔案館的老電影不知何時停了，屏幕上的黑白影像變成了彩色，林建軍的探險隊站在陽光下，每個人都在笑，隊伍里的小女孩舉著荻花，和屏幕外的陽光融成一片。

回去的路上，周棠的攝像機自動導(dǎo)出一段視頻：小女孩和布娃娃坐在星星上，林建軍站在旁邊，正指著星圖給她講故事，遠處的泉水里，五顆星星并排漂著，像在聽他們說話。

蘇芮的《星落》畫里，蝴蝶的翅膀補全了，正停在荻花上，翅膀上的紋路，是那封荻花信的樣子。

**的筆記最后多了頁插畫：泉眼邊立著塊新的石碑，上面刻著行字：“所有等待，都有回響”。

李響的飯館里，多了道新菜叫“花信湯”，據(jù)說用了新采的荻花，喝下去，心里會暖暖的，像被誰輕輕抱了一下。

陳野把那個銅制校準(zhǔn)器放回暗格，蓋好石頭時，發(fā)現(xiàn)泉邊新長出了一片荻花，白色的花穗在霧里輕輕搖晃，像無數(shù)封沒寄出的信，在說：

“別擔(dān)心，這里的星星，會替我們好好看著人間?！?/p>

后來，有人在霧天進山，看見泉邊的荻花叢里，有個小小的布娃娃，正對著星星笑，花瓣上的露珠里，映著兩個影子，一個大人，一個小孩，手牽著手，慢慢走向星群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