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復(fù)響
陳野在銅鏡前站了整整一夜。
天光微亮?xí)r,鏡面的裂痕開始愈合,那些扭曲的人影漸漸淡去,最后只剩下片平靜的反光,映出他自己眼下的青黑。李響的銅環(huán)在口袋里發(fā)燙,他摸出來,環(huán)內(nèi)側(cè)不知何時多了行小字,是用根須紋路刻的:“鏡淵有門,在回響最盛處”。
“最盛處……”他看向窗外,老槐樹下的荻花又開了,白色花穗在晨霧里輕輕搖晃,穗尖凝著的露珠里,隱約能看見片縮小的溶洞。
周棠和蘇芮推門進來時,手里拎著剛買的早飯,熱氣騰騰的豆?jié){冒著白氣。“鏡淵的事,”周棠把攝像機放在桌上,鏡頭蓋沒關(guān),“我查了林建軍的完整日志,最后一頁提到‘復(fù)響’——每過七年,鏡淵會和現(xiàn)實重疊一次,那時的回響,能穿透所有幻象。”
蘇芮的本子攤在桌上,新的一頁畫著個沙漏,沙子正從頂端漏下,只剩最后一粒。“沙漏漏完那天,就是復(fù)響開始的時候?!彼讣鈩澾^沙漏底部,那里藏著個小小的數(shù)字:7。
七年后。
陳野的雜貨店早就關(guān)了,改成了間小小的陳列室,墻上掛著他們探險時的照片,玻璃柜里擺著那半塊金屬螺旋、李響的砍刀、**的標本箱碎片、周棠的攝像機,還有蘇芮那本磨破了的本子。
這天清晨,陳列室的玻璃突然集體震顫,照片里的人影開始晃動,李響的砍刀發(fā)出“嗡嗡”的輕鳴,**的標本箱碎片聚在一起,拼成個完整的螺旋,周棠的攝像機自動開機,屏幕上閃過雪花,然后跳出段熟悉的畫面:五人站在石碑前,李響正往裂縫里探頭,**在整理標本箱,蘇芮在本子上畫畫,周棠舉著攝像機,而他自己,正指著石碑上的刻痕笑。
“開始了?!标愐白テ鹉前雺K金屬螺旋,玻璃柜里的物品突然漂浮起來,跟著他往門外飄去。
老槐樹下,荻花的露珠里,溶洞的景象越來越清晰,能看見湖中央的漩渦正在旋轉(zhuǎn),岸邊的晶體樹泛著藍光。周棠的攝像機對準露珠,屏幕上的畫面突然放大,漩渦里浮出個模糊的人影,是李響,正對著鏡頭揮手,手里舉著另一半金屬螺旋。
“他在里面!”蘇芮的本子自動翻開,沙漏里最后一粒沙子落下,頁面上的溶洞圖案突然活了過來,根須紋路順著桌面蔓延,在地上組成個箭頭,指向森林深處的斷崖。
往斷崖走的路,和七年前一模一樣,卻又處處不同——焦黑的火山巖上長出了新綠,玄門的石門半開著,里面飄出淡淡的檀香,石壁上的朱砂符重新變得鮮紅,符紙間的縫隙里,滲出淡金色的液體,像泉眼的水。
斷崖下的裂縫里,傳出熟悉的震動聲,和李響砍刀的銅環(huán)聲、**標本箱的“哐當”聲、周棠攝像機的“滋滋”聲、蘇芮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還有他自己的心跳聲,完美地重合在一起。
“是復(fù)響?!标愐芭e起那半塊金屬螺旋,裂縫里立刻傳來強烈的吸力,他順著吸力往下跳,失重感和七年前一模一樣,卻不再讓人恐懼。
落地時,他站在溶洞的湖邊,李響正坐在塊巖石上磨砍刀,看見他,笑著拋過來個東西——是另一半金屬螺旋?!熬椭滥銜??!?/p>
**從晶體樹后探出頭,手里舉著塊發(fā)光的巖石:“我爸的筆記說,復(fù)響時,鏡淵的門是雙向的!”
周棠舉著攝像機跑過來,鏡頭里,他們五人的影子背后,再沒有模糊的虛影,每個影子都清晰完整,映在湖面上,隨著水波輕輕搖晃。
蘇芮的本子攤在湖邊的石頭上,最后一頁畫著個完整的圓,里面是五顆星星,緊緊挨在一起,旁邊寫著:“復(fù)響不是結(jié)束,是重逢?!?/p>
湖中央的漩渦突然停止旋轉(zhuǎn),露出底下的通道,和他們最初掉進的裂縫一模一樣。通道里飄出無數(shù)透明的膜片,像蟬翼,每個膜片里都有段記憶:李響在玄門揮刀的瞬間、**往火山口沖的背影、周棠攝像機里最后的畫面、蘇芮本子上的每幅畫、他自己在石碑前埋下的巖層碎片……
“該回家了?!标愐皩砂虢饘俾菪丛谝黄?,螺旋瞬間化作無數(shù)光點,融入每個膜片。
膜片組成一道光橋,通向通道頂端。五人并肩走上光橋,李響的砍刀銅環(huán)叮當作響,**的標本箱“哐當”輕響,周棠的攝像機“滋滋”作響,蘇芮的筆尖劃過紙張,陳野的地質(zhì)錘敲在巖石上,五種聲音混在一起,像首完整的歌。
走出通道時,外面陽光正好,老槐樹下的荻花在風(fēng)中搖曳,露珠里的溶洞影像漸漸消散,只留下片純凈的水光。周棠的攝像機對準天空,屏幕上,五顆星星正并排劃過,留下五道金色的軌跡,像條看不見的線,一頭拴著過去,一頭連著未來。
后來,有人說在森林里見過五個人影,說說笑笑地往深處走,其中一個舉著砍刀,銅環(huán)叮當作響,像在唱歌。有人說在火山口邊緣撿到過塊發(fā)光的石頭,里面能聽見五個人的笑聲。還有人說,老電影院的老電影里,終于有了聲音,是五個人在說:“我們回家了。”
陳野的陳列室里,那半塊金屬螺旋和另一半拼在了一起,放在玻璃柜最中央,陽光照在上面,折射出五道光,落在墻上的照片上,照片里的人影,仿佛正在微笑。
復(fù)響過后,再無幻象。
只有回響,在每個思念的瞬間,輕輕響起,像在說:
“我們一直都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