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曦臣走后,屋里突然靜下來。晨光移到客廳的舊木柜上,柜角放著個落了灰的木箱,是金光瑤搬來那天從儲物間翻出來的,一直沒來得及打開。
他蹲下身,指尖拂過箱蓋的銅鎖——鎖是壞的,輕輕一掰就開了。里面鋪著塊褪色的藍布,掀開時揚起細塵,在光柱里慢悠悠地飄。
最上面是件半舊的月白長衫,袖口磨出了毛邊,是他剛?cè)虢瘅肱_時穿的。那時候他還叫孟瑤,總愛穿這樣素凈的顏色,卻被金子軒的侍從嘲笑“窮酸像”。后來他換成一身金星雪浪袍,把這身月白衫藏進了箱底,像藏起那個還會臉紅的自己。
長衫底下壓著本泛黃的詩集,翻開來,頁腳有密密麻麻的批注,是藍曦臣當年送他的。他記得那天在云深不知處的藏書閣,藍曦臣指著“青青子衿”那句,笑著說:“阿瑤的字,比這詩還好看?!?/p>
指尖劃過批注里的“雅正”二字,突然摸到張硬紙。抽出來一看,是張畫——畫的是云深不知處的冷泉,泉邊有個撫琴的白衣人,衣袂被風(fēng)吹得飄起來,旁邊歪歪扭扭寫著“曦臣兄”三個字。
是他當年偷偷畫的。那時候藍曦臣總愛在冷泉邊撫琴,他就躲在樹后看,看夠了就回房憑著記憶畫下來,畫了撕,撕了畫,最后只剩這一張藏在詩集里。
畫的背面還有行小字:“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弊舟E稚嫩,墨色卻很深,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金光瑤的手突然開始抖。原來早在那么多年前,他就對藍曦臣動了這樣的心思。只是后來身不由己,一步步走進泥沼,把這份心思埋得比金陵臺的地基還深。
箱子最底層,壓著個小小的銀質(zhì)長命鎖,鎖身上刻著“瑤”字。是生母給他的,說戴著能平安長大??伤鍤q那年,生母病重,他當?shù)袅碎L命鎖換藥,最終還是沒能留住她。后來他有錢了,找遍了全城的銀鋪,卻再也打不出一模一樣的鎖。
“原來你在這里?!彼验L命鎖捏在掌心,冰涼的金屬貼著滾燙的皮膚,像握住了半個世紀的光陰。
不知過了多久,門鎖咔嗒響了。藍曦臣回來時,就看見金光瑤蹲在木箱前,手里捏著個銀鎖,眼眶紅得厲害。
“怎么了?”他快步走過去,蹲下身輕聲問,“是不是翻到什么不開心的了?”
金光瑤搖搖頭,把長命鎖遞給他看:“我娘給我的,丟過一次,沒想到找回來了。”
藍曦臣接過鎖,指尖摩挲著上面的刻字,突然想起觀音廟那晚,金光瑤倒在他懷里時,手里攥著的就是個碎了的銀鎖。原來那時候,他就一直在等一個“平安”。
“我?guī)湍阈藓冒伞!彼{曦臣抬頭看他,眼里的認真藏不住,“云深不知處有位老銀匠,手藝很好。”
金光瑤望著他,突然笑了,眼角有淚滑下來:“藍曦臣,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可憐?”
“不是。”藍曦臣伸手,輕輕擦去他的眼淚,指尖溫溫?zé)釤岬?,“我是覺得,你值得更好的。”
這句話像根羽毛,輕輕搔在心上。金光瑤別過臉,假裝去翻箱子里的舊物,聲音悶悶的:“下午不是要補習(xí)數(shù)學(xué)嗎?快開始吧,我可不想被你這位藍先生罵?!?/p>
藍曦臣看著他泛紅的耳尖,眼底的笑意漫開來,像春風(fēng)拂過冰封的湖面。他拿起那本詩集,故意指著“青青子衿”那句:“先從這首詩開始?我記得有人說過,我的批注比詩還好看。”
金光瑤的臉“騰”地紅了,伸手去搶詩集,卻被藍曦臣握住了手腕。兩人的手都停在半空,呼吸交纏在一起,木箱里的舊物在晨光里靜靜躺著,像在見證一個被重新拾起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