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硯白指尖夾著鋼筆,在文件末尾落下最后一個簽名時,窗外的陽光剛好掠過咖啡廳的玻璃幕墻,在他腕間的手表上投下細碎的光斑。景玥端著已經微涼的拿鐵,眼角的余光始終留意著斜前方的動靜——客戶正起身整理西裝,看來這場會面確實如于鈺所說,將在半小時后結束。
她輕輕攪動著杯底的奶泡,心里快速盤算著時機。太早離開會顯得刻意,太晚又可能錯過制造“偶遇”的留白,現(xiàn)在正是恰到好處的節(jié)點。付賬時,服務生遞來的收據(jù)上印著精確到分鐘的時間,她將紙頁對折塞進包里,拎著米白色的帆布包走出了咖啡廳。
初秋的風帶著干燥的暖意,卷著路邊銀杏葉的清香撲面而來。景玥剛走下三級臺階,就聽見身后傳來熟悉的聲音:“景玥?”
她轉過身,看見顧言澤正站在黑色賓利的車旁,手機還貼在耳邊,另一只手插在西裝褲袋里。陽光透過他微卷的發(fā)梢,在鼻梁上投下淺淺的陰影,讓他平日里溫潤的五官多了幾分柔和。他對著電話匆匆說了句“晚點聯(lián)系”,便掛斷手機朝她走來,皮鞋踩在石板路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真的是你,”他走近了才看清她的臉,眉頭微蹙,“臉色怎么這么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景玥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昨晚跪了半宿,今早又強撐著精神演那場戲,眼下的青黑怕是遮不住了。她避開他探詢的目光,低頭看著自己的帆布鞋:“沒事,可能是沒睡好?!?/p>
“還是因為昨天的事?”顧言澤的聲音放輕了些,“景柔脾氣是急了點,但她沒什么壞心眼,你別往心里去。”
“我知道?!本矮h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敷衍的笑,“顧先生要是沒事的話,我先回去了。”
“叫我言澤就好?!彼袷菦]聽出她語氣里的疏離,指了指自己的車,“我送你吧,剛好要去那邊取份文件,順路?!?/p>
“不用了,謝謝。”她后退半步拉開距離,帆布包的帶子勒得掌心微疼,“我家不遠,走路回去就行?!?/p>
顧言澤看著她緊繃的側臉,突然想起三年前在景家老宅的后花園見過她一次。那時她還是個穿著洗得發(fā)白的校服裙的小姑娘,抱著一本舊書坐在玉蘭樹下,陽光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安靜得像幅畫??涩F(xiàn)在,她眼里的怯懦里總藏著些說不清的東西,像裹著薄冰的溪水,看著清澈,碰著卻冷得刺骨。
“那你路上小心?!彼罱K還是沒再堅持,只是看著她轉身的背影,輕聲補了句,“有事可以打給我?!?/p>
景玥沒回頭,腳步反而更快了些。帆布包在肩上晃悠,里面的收據(jù)邊角硌著她的手指,提醒著她這場短暫交談不過是計劃外的插曲。她沒注意到,咖啡廳二樓靠窗的位置,景柔正死死攥著手里的玻璃杯,指甲幾乎要嵌進杯壁——她本是聽說陸硯白在這里談事,特意換上新買的香奈兒套裝趕來,卻沒想到會看見這一幕。
顧言澤對那個私生女笑了。
那個眼神,那種語氣,是她從未得到過的溫柔。
景柔猛地將杯子往桌上一磕,冰 cubes 碰撞的脆響驚得鄰座的人側目。她拿出手機,指尖因為用力而泛白,飛快地給劉婉清發(fā)了條信息:【媽,景玥又在勾引言澤!就在云頂咖啡門口!】
景玥推開景家別墅大門時,客廳里的歐式掛鐘剛好敲了十二下。厚重的羊毛地毯吸走了所有聲響,卻吸不走空氣里彌漫的火藥味。劉婉清坐在天鵝絨沙發(fā)上,指間的香煙燃到了盡頭,灰燼搖搖欲墜地掛著,像她此刻陰沉的臉色。景柔則站在她腳邊,白色的連衣裙裙擺沾了點草屑,眼眶紅得像兔子,一看就是剛哭過。
“還知道回來?”劉婉清把煙頭摁在水晶煙灰缸里,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我還以為你跟著顧言澤跑了呢?!?/p>
景玥換鞋的動作一頓,帆布包從肩上滑下來,落在腳邊。她抬起頭,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茫然:“媽,您說什么呢?”
“別叫我媽!”劉婉清猛地站起身,香奈兒套裝的裙擺掃過茶幾,將上面的骨瓷茶杯帶得晃了晃,“我可沒本事生出你這種狐貍精!景玥,我問你,你在云頂咖啡門口跟言澤做什么了?!”
“就是碰到了,說了幾句話?!本矮h垂下眼,長長的睫毛遮住眼底的情緒,聲音輕得像羽毛,“他問我是不是不舒服,我說沒事,然后就回來了?!?/p>
“說幾句話?”景柔突然抽噎起來,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往下掉,“你騙人!我都看見了!你站在他面前笑,還故意往他身邊湊!景玥,你明知道言澤是我的未婚夫,我們下個月就要訂婚了,你為什么要這么對我?”
她一邊說一邊往劉婉清懷里躲,肩膀哭得一抽一抽的:“媽,我到底哪里比不上她啊?她為什么非要搶我的東西……”
“你聽見了嗎?”劉婉清摟著景柔,眼神像淬了毒的針,狠狠扎在景玥身上,“我早就看出來了,你跟你那個媽一樣,骨子里就帶著狐媚勁兒!進我們景家才幾天?就學會勾引男人了?還是你姐姐的未婚夫!”
“我沒有。”景玥抬起頭,眼眶微微泛紅,語氣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像是被冤枉急了,“我只是碰巧遇到他,連他的車都沒靠近過,怎么可能勾引他?”
“碰巧?我看你是算準了他會去那里!”劉婉清冷笑一聲,幾步走到景玥面前,居高臨下地打量著她,“穿得這么素凈,裝得這么無辜,給誰看呢?我們景家教你的規(guī)矩,都讓你吃到肚子里去了?教你孝順長輩,教你姐妹和睦,沒教你怎么搶別人的男人!”
刻薄的話語像冰雹一樣砸下來,景玥攥緊了藏在身后的手,指甲深深嵌進掌心。疼痛讓她保持著清醒,臉上卻適時地露出委屈又無措的表情,聲音細若蚊吟:“我真的沒有……姐姐是不是看錯了……”
“還敢頂嘴?”劉婉清被她這副楚楚可憐的樣子徹底激怒了。在她看來,這副無辜的表情比任何囂張的頂撞都更讓人惡心。她揚起手,帶著積攢了許久的怒火和嫉妒,狠狠扇在景玥臉上。
“啪——”
清脆的巴掌聲在空曠的客廳里炸開,震得墻上的油畫都晃了晃。
景玥被打得偏過頭,左臉頰瞬間涌上一陣灼燒般的疼,像是有無數(shù)根針在同時扎刺。耳朵里嗡嗡作響,像是有無數(shù)只蜜蜂在飛,眼前甚至閃過一片短暫的黑。她捂著臉,指尖觸到滾燙的皮膚,眼淚毫無預兆地涌了上來——不是因為疼,而是因為這一巴掌里帶著的、毫不掩飾的輕蔑與憎惡。
“給我滾回房間去!”劉婉清指著樓梯的方向,胸口因為憤怒而劇烈起伏,“沒有我的允許,不準踏出房門半步!我告訴你,景玥,要是再讓我發(fā)現(xiàn)你跟言澤有半點牽扯,我打斷你的腿!”
景玥沒說話,只是捂著發(fā)燙的臉頰,轉身一步一步地往樓上走。帆布鞋踩在樓梯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走到二樓轉角時,她回頭看了一眼——劉婉清正忙著給景柔擦眼淚,母女倆的身影在水晶燈的光暈里顯得格外刺眼。
回到房間,她反手鎖上門,背靠著門板緩緩滑坐在地。掌心的刺痛和臉頰的灼痛交織在一起,卻遠不及心口那片冰封的寒意。她抬起手,指尖輕輕拂過紅腫的臉頰,嘴角突然勾起一抹極淡的、冰冷的笑。
鏡子里映出她蒼白的臉,左邊的臉頰紅得像要滴血,襯得那雙眼睛愈發(fā)漆黑幽深。
劉婉清,景柔。
你們施加在我身上的每一分疼痛,我都會加倍奉還。
這場戲,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