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禮的日子選在趙慧斷氣后的第七天，說是要讓逝者走得安穩(wěn)。天空依舊飄著細雪，仿佛連老天都在為這場悲劇默哀。落月站在殯儀館外的走廊里，手不自覺地揪著校服下擺，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她遠遠望著靈堂方向，那里亮著慘白的燈，趙慧的遺像擺在正中央，相框里的面容安靜又平和，和記憶中病床上面目枯槁的她判若兩人。

落熠穿著黑色的孝服，在靈堂里忙前忙后，身影機械又麻木。有人過來和他搭話，他只是機械地點頭、鞠躬，聲音沙啞得幾乎聽不清。落月想，他的嗓子大概是被這些天的淚水和風(fēng)雪磨破了。

儀式開始，哀樂響起，落月跟著人群走進靈堂，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虛浮又無力。她看見落熠跪在蒲團上，后背繃得筆直，卻止不住地發(fā)抖，像是寒風(fēng)中的一片落葉。司儀念誦祭文的聲音回蕩在靈堂，落月卻什么也聽不進去，只盯著落熠的背影，看著他的肩頭一點點垮下去，仿佛承載了整個世界的重量。

輪到親屬致辭時，落熠站起身，腳步踉蹌了一下，旁邊的長輩忙伸手扶他。他深吸一口氣，開口時聲音破碎得不成樣子：“媽，您走了……我和姐……該怎么辦……”話沒說完，淚水已奪眶而出，他捂著臉蹲下身子，壓抑的哭聲在靈堂里蔓延開來，揪著每個人的心。落月站在一旁，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把疼痛當(dāng)作維持清醒的良藥，不讓自己也潰不成軍。

葬禮結(jié)束后，落熠沒有看落月一眼，獨自抱著骨灰盒離開了殯儀館。他的身影在雪地里漸漸遠去，孤獨又決絕，像被命運放逐的旅人。落月望著他的背影，直到它消失在街角，才緩緩收回目光，轉(zhuǎn)身走向相反的方向。

回到學(xué)校后，落月搬到了宿舍。宿舍里的喧鬧與煙火氣，和之前的出租屋形成鮮明對比，卻沒能溫暖她心底的寒意。她把自己的東西簡單收拾了一下，便坐在床邊發(fā)呆，聽著室友們討論周末的計劃，感覺自己像個游離在外的過客。

為了掙生活費，落月開始利用周末時間做兼職。

周末的清晨，天還沒亮透，落月就已經(jīng)站在了快餐店的后門。刺骨的寒風(fēng)卷著雪沫子往衣領(lǐng)里鉆，她裹緊了洗得發(fā)白的外套，搓了搓凍得僵硬的手。后廚的師傅探出頭催她快點，油鍋里的滋滋聲混著早點的香氣飄出來，讓她空了一夜的胃忍不住抽了抽。

連續(xù)幾周連軸轉(zhuǎn)，落月的臉色越來越差，上課時常走神。那天晚自習(xí)，她對著一道物理大題皺了半天眉，筆尖在草稿紙上劃了又劃，卻始終理不清思路。

“這里錯了。”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突然伸過來，用紅筆在她的草稿紙上圈了個符號。落月抬頭，看見東方彩不知何時坐在了她旁邊的空位上，臉上沒什么表情，眼神卻落在她的試卷上。

東方彩是班里的特殊存在，孤兒的身份讓她總是獨來獨往，說話做事帶著股不近人情的怪異。落月和她不算熟絡(luò)，只知道她成績極好，總在別人看不見的角落默默努力。

“受力分析錯了，”東方彩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把重力分解的時候，角度搞反了?！彼龥]再多說，只是把自己的筆記本往落月面前推了推，上面有類似題型的詳細步驟，字跡工整得像打印出來的。

落月愣了愣，低聲說了句“謝謝”。東方彩沒回應(yīng)，自顧自地翻著書，只是從那以后，總在落月晚自習(xí)犯困時，悄悄把一杯冷掉的咖啡放在她桌角——她似乎不知道熱飲更能提神，卻用自己的方式表達著善意。

有次落月在超市做促銷員，遇到蠻不講理的顧客，對方指著臨期的商品非要按原價退貨，吵得周圍人都圍過來看。落月被罵得眼圈發(fā)紅，正不知如何是好時，東方彩突然從貨架后走出來，手里捏著個計算器，面無表情地報出一串?dāng)?shù)字：“臨期商品打七折，你實付金額減去退款，差額是17.6元，超市規(guī)定不退差價，計算器在這里，你可以自己算?！?/p>

她語氣平淡，卻精準得讓對方啞口無言。等那人悻悻離開，東方彩才轉(zhuǎn)頭看落月，眉頭皺了皺：“哭有什么用？公式不會推導(dǎo)才該哭。”說完轉(zhuǎn)身就走，走到貨架盡頭又停下，回頭補充了句，“我在三樓看書，你下班了叫我，有道化學(xué)題想不通?！?/p>

落月望著她的背影，突然覺得這個孤僻的女孩，其實有著最柔軟的內(nèi)核。

高考的日子越來越近，落月把兼職時間壓縮到每周半天，剩下的時間全泡在教室里。她和東方彩成了奇怪的搭檔，很少說話，卻總在對方需要時遞上一張寫滿公式的紙條，或是在凌晨的自習(xí)室里，默默共享一盞臺燈。

有天深夜，兩人并肩走出校門，月光把影子拉得很長。落月看著東方彩被風(fēng)吹亂的頭發(fā)，突然問：“你想考哪所大學(xué)？”

東方彩沉默了片刻，說：“xx大學(xué)，圖書館很大，食堂也挺好?！?/p>

落月驚喜的笑了笑：“我也想考xx大學(xué)?！?/p>

東方彩腳步頓了頓，沒回頭，卻輕輕“嗯”了一聲。路燈下，兩個年輕的身影朝著同一個方向走去，雪地上留下深淺不一的腳印，像一串未完待續(xù)的省略號，預(yù)示著未來的路或許仍有風(fēng)雪，卻不再是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