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同人文·第六章】
——“活人影子里藏著死人,死人影子里也藏著活人?!?/p>
祠堂外,大雪無聲落下,卻在飛檐上積出沉甸甸的暗響。
沈毅的影子在幽藍燈火里被拉得極長,像一條通往過去的橋,橋面浮滿灰燼。
秦莞半步未動。
她見過無數(shù)尸體,也親手拼過無數(shù)白骨,卻從未想過會在一盞紙燈下與自己的父親重逢。
“大人?!?/p>
她用了舊時稱呼,聲音輕得像雪片落在刀鋒,“三年前,朱雀大街沈府,火起戌時,我親手拾回二十七具焦骨。您若活著,那二十七具里,哪一具是您?”
沈毅沒有立即回答。
他抬手,指尖在空氣中虛虛一握,那盞懸在梁上的白燈籠便“啪”地一聲熄滅。祠堂陷入絕對的黑暗,只剩雪光從窗欞縫里漏進來,像一條冷白的河。
黑暗里,他的聲音更近了一些:“莞兒,仵作的眼睛也會看錯?!?
火折子“嗤”地亮起。
燕遲擋在秦莞身前,火光映著他眼底的戒備。
沈毅站在供案旁,面容與秦莞記憶分毫不差,只是左耳垂多了一道極細的裂口——那是秦莞幼時爬樹跌下,父親伸手接住她,被樹枝劃傷的舊疤。
她盯著那道疤,心口像被雪水浸透。
“沈大人?!毖噙t開口,語氣恭敬卻疏離,“三年前,刑部、大理寺、御林軍三堂會審,一致認定您已葬身火海。如今您現(xiàn)身,可否出示御賜魚符,以證身份?”
沈毅微微一笑,從袖中取出一件物事——卻不是魚符,而是一枚銅鈴。
鈴舌被紅線縛死,鈴壁刻著歸雪門的“卍”字紋。
“我今日來,不是為自證?!彼麑~鈴放在供案上,“是為與你們做一筆交易?!?
祠堂外,陸憑山押著高延。
高延還在嘶喊:“他是假的!歸雪門擅制人皮!沈毅早就燒成灰了!”
祠堂內(nèi),沈毅的聲音卻清晰得像冰下暗流:
“今夜之后,我會徹底消失。作為交換,我要你們替我保一個人?!?
秦莞:“誰?”
沈毅抬手,指向祠堂角落。
那里,原本堆滿祭器的暗格緩緩移開,露出一張蒼白的小臉——是個七八歲的男孩,穿著御醫(yī)院童子的青衣,左臂纏著滲血的繃帶。
“他叫阿彌,御醫(yī)院藥童,也是我最后的證人。”沈毅輕聲道,“三年前,是他替我把‘雪蟾丹’的方子送出去,卻被高延發(fā)現(xiàn),險些死在枯井?!?
男孩怯怯地看向秦莞,眼底卻有一簇倔強的火。
秦莞蹲下身,指尖拂過他臂上的傷:“柳葉刀割的?”
阿彌點頭,聲音細若蚊蚋:“他們……要用我的血,點最后一根指骨?!?
供案上,紙骨人形靜靜躺著。
胸口那截彎月指骨已被燕遲取出,放在一盞清水里,血線絲絲縷縷散開,像一尾赤紅的小魚。
沈毅道:“歸雪門需七根血親指骨,方能完成‘移魂’。如今只差最后一根,就在阿彌身上。”
秦莞:“你想讓我們帶走阿彌,毀骨?”
沈毅卻搖頭:“毀骨無用。門中長老已習得‘紙骨替形’之術,只要阿彌活著,他們隨時可再取。唯一的法子,是讓紙骨認主——認一個與阿彌血脈不相干、卻與沈家因果極深的人?!?
他抬眼,看向秦莞。
“你?!?
祠堂外,雪忽然停了。
風卷著碎雪從門縫灌進來,吹得白幡獵獵作響。
秦莞沒有遲疑。
她取過清水中的指骨,以短匕劃破自己掌心,血珠滾落,滴在紙骨眉心。
血線瞬間蔓延,紙骨脈絡由淡紅轉為赤金,原本空洞的眼窩竟?jié)B出一點濕潤,像是要哭。
沈毅輕聲道:“從現(xiàn)在起,紙骨認你為主。歸雪門若再施術,術法反噬,將盡數(shù)落在你身上。”
燕遲皺眉:“她若死——”
沈毅截斷:“她不會死。我教她破陣之法?!?
沈毅從供案下取出一卷羊皮,展開,上面繪著歸雪門完整的“移魂陣”——
七根指骨為鑰,紙骨為鎖,玄武龜首為眼,鮫人燈為引。
“陣眼不在龜首,而在鮫人燈。”沈毅指向陣圖中心,“燈油摻了鮫人血,燃至第七息,陣法即成。破陣之法,以血親之火焚燈,燈滅陣毀?!?
秦莞:“血親之火?”
沈毅抬手,指尖在秦莞眉心輕輕一點:“你掌心的血,已融入紙骨。燈滅之時,你會看見真正的我?!?
祠堂外,高延忽然暴起。
他竟掙脫陸憑山,反手奪過佩刀,一刀削向阿彌——
刀鋒未至,燕遲已掠至,金符格擋,火星四濺。
高延卻趁亂滾入祠堂,一把抓住沈毅的衣袖,嘶聲道:“把東西給我!”
沈毅沒有動。
高延的刀卻刺了個空——沈毅的衣袖在他指間碎成紙屑,隨風飄散。
“紙人?”高延愣住。
祠堂梁上,那盞熄滅的白燈籠忽然自燃,火光里,沈毅的身影漸漸透明,最后只剩一句低語:
“莞兒,別回頭?!?
燈籠燃盡,灰燼落在供案上,竟顯出一張薄如蟬翼的紙——
紙上是沈毅的字跡,卻寫著完全不同的內(nèi)容:
“若見此信,我已不在人世。
三年前,我自知難逃一劫,將真身藏于御醫(yī)院冰井,以紙人替身赴死。
紙人焚毀之日,便是我魂歸之時。
鮫人燈在御醫(yī)院正堂,燈下有密道,可通沈府舊井。
——父絕筆?!?
秦莞指尖微顫。
她終于明白,方才的“沈毅”只是紙人最后的執(zhí)念,而真正的父親,早在三年前就將一切安排妥當。
寅末,御醫(yī)院正堂。
鮫人燈靜靜燃燒,燈油已剩最后一層。
秦莞與燕遲帶著阿彌潛入,以掌心血滴在燈芯。
火舌舔上血珠,發(fā)出“嗤”的一聲輕響,燈油瞬間燃盡,銅盞炸裂。
燈座下,暗格開啟,露出一條幽深的石階。
石階盡頭,是一間冰室。
冰室中央,停著一具完整的男尸——沈毅。
他面容安詳,左耳垂那道舊疤清晰可見,胸口卻空蕩蕩,少了一根指骨。
阿彌輕聲道:“那根指骨……在我這里。”
他從懷里取出一個小小錦囊,里面是一截彎月形骨頭,正是沈毅缺失的那一根。
雪又開始下。
秦莞將指骨放回父親胸口,冰室的溫度似乎升高了一瞬。
阿彌怯怯地問:“姐姐,我們回家嗎?”
秦莞摸了摸他的頭,聲音輕卻堅定:“回家?!?
她轉身,看見燕遲站在冰室門口,雪落在他肩頭,像一層薄薄的盔甲。
“走吧,”他說,“還有最后一根指骨,在晉王雪祠?!?
秦莞點頭,握住阿彌的手。
三人走出冰室,雪地上留下三行腳印——
一行深,一行淺,一行小得幾乎被雪掩埋。
而在看不見的暗處,一只銅鈴靜靜躺在雪里,鈴舌無風自動,發(fā)出極輕的“?!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