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唇輕啟,吐出的字眼清晰、冷靜、平穩(wěn),卻像淬了劇毒的冰凌,每一個音節(jié)都帶著精準的殺傷力:
“海托普?!?/p>
他叫了他的姓氏,一個簡單、冰冷、拉開了無限距離的稱呼。
“幾年不見,”愛德華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平靜得像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你的‘教養(yǎng)’——”
他刻意停頓了半秒,冰藍色的視線再次如同冰冷的探針,掃過勞埃德那件皺得不像話的襯衫。
“——倒是和你這件襯衫,相得益彰?!?/p>
話音落下的瞬間,墻內巴恩斯利主任的咆哮似乎達到了一個新的峰值,伴隨著咚咚的、仿佛在砸門的巨大聲響:“開門!給我開門!我知道你就在外面!海托普!別逼我叫保安?。 ?/p>
這瘋狂的噪音成了此刻唯一的背景音。
勞埃德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那是一種極其細微的變化。嘴角勾起的弧度還在,但眼底那抹玩世不恭的、帶著惡意的金光,卻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猛地波動了一下,隨即迅速凍結。一種被當眾扒掉偽裝、精準戳中痛腳的難堪和更深的怒意,如同冰冷的毒蛇,沿著脊椎猛地竄了上來,瞬間盤踞了他的心臟。
他金色的瞳孔驟然收縮,死死地盯著愛德華那張平靜無波、漂亮得近乎冷酷的臉。對方眼神里那種毫不掩飾的、居高臨下的審視和鄙夷,比任何直接的辱罵都更讓他感到一種被冒犯的刺痛。他討厭這種眼神,從小時候起就討厭!這該死的、永遠一副高高在上、纖塵不染的“乖寶寶”!
“嘖,”勞埃德發(fā)出一聲短促的、帶著濃重鼻音的不屑氣音,仿佛想借此驅散心口那股被冰錐刺中的滯悶感。他抬手,動作粗魯?shù)赜昧θ嗔巳嘧约耗穷^被風吹得更亂的橙色短發(fā),指尖似乎還殘留著對方手腕那冰冷的觸感,讓他莫名煩躁。他不再看愛德華,仿佛多看一眼都嫌臟,目光轉向那堵隔絕了教導主任咆哮的高墻,金色的眸子里閃過一絲更深的、被逼到墻角的野獸般的兇狠和不耐煩。
“吵死了!”他猛地對著墻壁方向吼了一聲,聲音不大,卻充滿了暴戾的穿透力,竟短暫地壓過了巴恩斯利的噪音。他煩躁地“嘖”了一聲,眼神在緊閉的后校門和愛德華身上快速掃過,像是在權衡利弊。
最終,他像是做出了一個極其厭惡卻又無可奈何的決定。他狠狠地瞪了愛德華一眼,那眼神里的警告和“你給我等著”的意味毫不掩飾。然后,他猛地轉身,邁開長腿,不再理會墻外的“自由”,也不再理會身后那個散發(fā)著冰冷氣息的“故人”,帶著一身低氣壓和毫不掩飾的暴躁,朝著學院緊閉的后校門方向大步走去。每一步都踏得極重,仿佛要將腳下的泥土連同那份難堪一同踩碎。
圣·阿格尼斯學院的后校門,沉重的雕花鐵藝門扉緊閉著,像一張沉默的、拒絕通行的嘴。門房那個總是板著臉、如同石像般的老管理員,此刻正透過小小的玻璃窗,用那雙渾濁卻警惕的眼睛,死死盯著門外這兩個不速之客——尤其是那個一頭橙色亂毛、校服穿得像剛從洗衣機里撈出來的家伙。
勞埃德雙手插在褲袋里,身體的重心懶散地壓在一條腿上,腳尖不耐煩地一下下點著地面,發(fā)出輕微的嗒嗒聲。他微微側著頭,視線越過冰冷的鐵欄桿,落在門房老管理員那張刻板的臉上,金色的瞳孔里寫滿了毫不掩飾的“快開門”的煩躁。
愛德華·塞西莉婭則站在距離他幾步遠的地方,像一尊精心擺放的冰雕。他身姿挺拔,淡藍色的長發(fā)柔順地垂落在肩頭,在灰蒙蒙的天色下泛著冷調的光澤。他微微低著頭,從那個看起來同樣價值不菲、皮質細膩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折疊得整整齊齊的文件。他的動作不疾不徐,指尖捏著紙張的邊緣,將其展開,然后隔著鐵門的空隙,平靜地遞向門房的小窗。
那份文件,是轉學通知書。紙張潔白挺括,抬頭印著圣·阿格尼斯學院繁復的徽記,下方是幾行清晰的手寫體簽名和公章,透著不容置疑的正式感。
門房老管理員接過文件,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鏡,湊近玻璃窗,逐字逐句看得異常仔細??諝饫镏皇O录垙埛瓌拥妮p微沙沙聲,以及勞埃德越來越不耐煩的、用鞋尖點地的嗒嗒聲。
時間仿佛被粘稠的膠水拖住了腳步。每一秒都長得令人心焦。
終于,老管理員抬起了頭,目光再次掃過門外的兩人。在勞埃德身上停留的時間明顯更長,眼神里充滿了毫不掩飾的審視和一絲……了然的無奈?最終,他什么也沒說,只是發(fā)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然后伸手按下了控制大門的按鈕。
沉重的鐵門發(fā)出一陣沉悶的、令人牙酸的機械摩擦聲,緩緩地向內開啟,露出通往學院內部的石板路。
門開的瞬間,一個矮胖的身影如同炮彈般,帶著一股灼熱的怒氣,猛地從門內沖了出來。
“海托普!??!”
教導主任巴恩斯利先生那標志性的咆哮幾乎掀翻了門廊的頂棚。他跑得氣喘吁吁,胖臉通紅,稀疏的頭發(fā)徹底凌亂,深灰色的西裝扣子都崩開了一顆。他圓瞪著小眼睛,里面燃燒著能把人點著的怒火,目標明確地直撲勞埃德。
“開學第一天!開學第一天你就給我翻墻逃課!你眼里還有沒有校規(guī)!有沒有我這個教導主任!有沒有圣·阿格尼斯學院幾百年的榮譽傳統(tǒng)!看看你妹妹塔拉!海托普家唯一的正常人!再看看你和塔倫!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混世魔王!”
唾沫星子幾乎噴到勞埃德臉上。巴恩斯利伸出短粗的手指,顫抖地指著勞埃德敞開的領口、皺巴巴的襯衫,以及他肩上那個怎么看都不像裝了課本的癟書包,“你看看你!像什么樣子!你簡直……簡直……”
他氣得一時詞窮,胸口劇烈起伏,像只快要爆炸的風箱。
勞埃德在巴恩斯利沖出來的瞬間,身體就下意識地繃緊了,像一頭蓄勢待發(fā)的猛獸。面對劈頭蓋臉的咆哮和幾乎戳到鼻尖的手指,他非但沒有后退,反而微微揚起了下巴,金色的瞳孔里閃過一絲桀驁不馴的寒光,嘴角甚至勾起一個更加挑釁的弧度。他正要開口,用他那慣常的、能把人氣得跳腳的腔調頂回去——
“巴恩斯利先生?!?/p>
一個清冽、平靜、如同冰泉流過石面的聲音,恰到好處地插了進來,截斷了即將爆發(fā)的火山。
愛德華·塞西莉婭向前邁了半步,剛好擋在了暴怒的教導主任和一臉痞氣的勞埃德之間。他的動作并不強硬,卻帶著一種奇異的、不容忽視的存在感。他微微頷首,姿態(tài)優(yōu)雅得體,如同一位正在覲見的長者行禮的年輕貴族。
“很抱歉打斷您?!睈鄣氯A的聲音依舊平穩(wěn)無波,聽不出任何情緒,卻奇異地讓巴恩斯利那火山噴發(fā)般的怒火微微一滯。他天藍色的目光平靜地迎上教導主任因憤怒而瞪圓的眼睛。
“我是愛德華·塞西莉婭,今天剛剛辦理轉學手續(xù)?!彼⑽壬恚疽饬艘幌麻T房的方向,那里,老管理員正將那份轉學通知書重新遞出來?!跋嚓P文件門房已經核驗過?!?/p>
巴恩斯利主任顯然被這突如其來的打岔弄懵了,他下意識地順著愛德華的目光看向門房,又轉回頭,看著眼前這個氣質卓然、姿態(tài)完美的陌生學生,臉上暴怒的紅色稍稍褪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打斷節(jié)奏的茫然和尚未完全平息的余怒。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但又礙于身份和對方展現(xiàn)出的、不容小覷的儀態(tài),一時不知該如何發(fā)作。
愛德華并沒有等待他的回應,而是繼續(xù)用那種清晰、冷靜、如同宣讀公文般的語調說道:“關于海托普同學的行為,我作為恰好在場的人,或許可以稍后向您提供一份客觀的陳述?!?/p>
他頓了頓,天藍色的眼眸極快地掃過勞埃德那張寫滿“你他媽多管閑事”的臉,又回到巴恩斯利身上,“不過,現(xiàn)在似乎已經臨近上課時間了。我想,我們是否應該先去教室報到?以免耽誤了重要的課程?!?/p>
“客觀陳述”四個字,像一根無形的刺,讓勞埃德金色的瞳孔危險地瞇了起來。他盯著愛德華線條優(yōu)美的側臉輪廓,眼神里充滿了被強行代表和某種計劃被打亂的陰郁怒火。
而巴恩斯利主任則像是被戳中了某個點。他猛地想起自己的職責——開學第一天的秩序!他看了看手腕上那塊老舊的腕表,又看了看眼前這個雖然氣質不凡但終究是新生、以及旁邊那個明顯是“慣犯”的海托普。老獾的怒火被理智和責任暫時壓制,但并未熄滅,只是被強行塞回了罐子里,隨時可能再次爆炸。
他重重地哼了一聲,像只被搶走了松果的獾,狠狠地瞪了勞埃德一眼,那眼神明明白白寫著“小子你給我等著!這事兒沒完!”。然后,他努力挺直他那敦實的腰板,試圖找回教導主任的威嚴,清了清嗓子,聲音依舊帶著余怒未消的沙啞,卻不再咆哮:
“哼!塞西莉婭……是吧?文件收好!”
他對著門房方向沒好氣地吼了一聲,算是確認了愛德華的身份。接著,他轉向勞埃德,手指再次點向他,語氣嚴厲,“你!海托普!立刻!給我滾回教室去!你的問題,我課后再跟你算總賬!現(xiàn)在,都跟我走!去A-Level年級的樓!快!”
巴恩斯利說完,不再看他們,氣哼哼地轉過身,邁著沉重的步伐,率先朝著學院深處那棟最為古老莊重的教學樓走去。背影都透著一股壓抑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