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冬的自行車碾過積水洼時，車筐里的玻璃罐發(fā)出清脆的碰撞聲。他捏著車閘回頭望，巷口那棵老槐樹的影子斜斜鋪在地上，像奶奶曬在竹匾里的梅干菜。

“小冬！”二樓陽臺探出張布滿皺紋的臉，“別忘了給罐口墊張油紙。”

“知道啦！”他腳下用力，車鈴叮鈴鈴穿過整條青石板路。車筐里的玻璃罐盛著今年新收的桂花，金黃的碎粒在陽光里像撒了把星星。上周居委會王阿姨說，市食品廠在收手工桂花糖，只要做得好，不僅能上新產(chǎn)品包裝，還能去廠里參觀生產(chǎn)線。

陳冬的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奶奶的桂花糖是這條街的招牌，每年秋天，巷子里飄著的甜香能勾得半條街的孩子圍著院門轉(zhuǎn)。去年他幫奶奶攪糖漿，被燙紅的指尖現(xiàn)在摸起來還隱隱發(fā)熱，可那時奶奶笑著往他嘴里塞了塊剛成型的糖，那股甜從舌尖暖到胃里，讓他連呼三聲“好吃”。

到了食品廠門口，他緊張得手心冒汗。負責收樣的李師傅打開玻璃罐時，眼睛亮了亮：“這糖漬得勻啊，桂花也新鮮。”陳冬盯著對方的手指捏起一塊，琥珀色的糖塊里裹著細密的桂花，在燈光下像塊剔透的寶石。

“下周來簽合同吧?！崩顜煾档墓P在表格上劃出沙沙聲，“對了，包裝上想印什么圖案？”

陳冬的腦子“嗡”地一聲。他想起奶奶總坐在院中的竹椅上，膝頭攤著本翻舊的食譜，陽光透過槐樹葉落在她銀白的發(fā)絲上?！澳?、能畫棵老槐樹嗎？”他結結巴巴地說，“樹下有個搖著蒲扇的老奶奶?！?/p>

李師傅笑了：“這主意不錯，有煙火氣?！?/p>

回家的路上，陳冬覺得天格外藍，連街角修鞋攤的收音機都在唱歡快的調(diào)子。路過雜貨店時，他掏出攢了半年的零花錢，買了支奶奶念叨了好久的潤唇膏——上次她剝橘子時，嘴角的裂口滲了血珠。

推開院門時，桂花香混著糯米粉的甜撲面而來。奶奶正站在灶臺前攪著大鐵鍋里的糖漿，蒸汽模糊了她的輪廓?！澳棠蹋　标惗巡ＡЧ尥郎弦环?，聲音里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我們的桂花糖……”

話沒說完，奶奶轉(zhuǎn)過身，圍裙上沾著星星點點的糖霜。她的眼睛在老花鏡后面彎成了月牙：“我剛接到王阿姨的電話啦。”

陳冬愣住，看見灶臺上擺著個新蒸的米糕，上面用紅豆沙畫了個歪歪扭扭的笑臉。蒸汽騰起時，他忽然發(fā)現(xiàn)奶奶嘴角的裂口不見了，大概是抹了上次他偷偷放在她梳妝臺上的潤唇膏。

晚風吹過巷口，老槐樹的葉子沙沙作響。陳冬靠在門框上，看著奶奶把冷卻的糖塊裝進新的玻璃罐，忽然覺得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填滿了，甜絲絲的，連帶著空氣里的桂花味都變得格外濃稠。

他想，下周末去食品廠的時候，一定要讓奶奶穿上那件藏青色的新棉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