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的竹林密得像堵墻，陽光從竹葉的縫隙里漏下來，在地上砸出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光斑。
林徹找了塊背陰的青石坐下，周圍除了風(fēng)吹竹葉的沙沙聲，再無別的動靜——這是他早上劈柴時就看好的地方，離外門弟子的活動范圍遠(yuǎn)，又能聽見前山的動靜，一旦有人靠近，他能立刻藏起來。
他摸出蘇沐給的《青木訣》手抄本，攤在膝蓋上。冊子是用宣紙做的，比《凝氣訣》的糙紙滑溜得多，上面的字跡娟秀，應(yīng)該是蘇沐親手抄的。
開篇第一句就是“木者，生于土，長于水，順天應(yīng)時，方得長生”，字里行間都透著股溫吞勁兒。
“順天應(yīng)時？”
林徹嗤笑一聲，指尖劃過紙面，
“在黑風(fēng)山脈，順天應(yīng)時的野獸，墳頭草都三尺高了?！?/p>
他把《青木訣》推到一邊，摸出那本泛黃的《凝氣訣》。這冊子的紙頁都快磨破了，邊角卷得像朵花，上面的字跡歪歪扭扭，還有幾處被蟲蛀了洞，透著股野草般的蠻橫。
其中一頁用朱砂畫著經(jīng)脈圖，紅得像血，和《青木訣》的青綠色經(jīng)脈圖比起來，簡直是兩條截然相反的路。
《青木訣》的靈氣走的是“陽脈”，從丹田往上，順順當(dāng)當(dāng)
《凝氣訣》的靈氣卻要走“陰脈”，從足底逆行，七拐八繞，最后還要撞一下心脈，看著就疼。
“難怪蘇沐說這是野路子?！?/p>
林徹咂摸出點(diǎn)味道，
“這哪是修煉，分明是玩命?！?/p>
可昨晚那股亂竄的靈氣，偏偏在撞到心脈時，被骨刀的力量壓了下去，還順帶逼退了噬靈蠱。這說明，《凝氣訣》的路子雖然險，卻未必走不通。
林徹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他沒急著引導(dǎo)靈氣，而是先回憶骨刀上的刻痕——那些扭曲的紋路像活的，在他腦海里慢慢舒展，竟和《凝氣訣》的陰脈圖隱隱重合，只是刻痕的盡頭，多了個小小的分叉，像是被人硬生生鑿出來的。
“那里是什么地方？”
林徹皺起眉，《凝氣訣》上沒畫，《青木訣》里也沒提過。
右肩突然又疼了一下，比之前輕，卻更尖銳，像是噬靈蠱在提醒他——別瞎琢磨。
“急什么?！?/p>
林徹低聲自語，
“遲早把你這小畜生揪出來?！?/p>
他不再猶豫，按照《凝氣訣》的法子，開始引導(dǎo)靈氣。這次他學(xué)乖了，沒敢貪心，只引了一絲最微弱的靈氣，像牽著根頭發(fā)絲，小心翼翼地往陰脈里送。
靈氣剛進(jìn)入足底的陰脈，就像進(jìn)了泥潭，走一步陷三寸。林徹咬著牙，用意念一點(diǎn)點(diǎn)往前推，每走一寸，經(jīng)脈就像被針扎一下，疼得他額頭冒汗。
“呼……”
當(dāng)那絲靈氣終于挪到膝蓋時，林徹已經(jīng)滿頭大汗，后背的衣服能擰出水來?？善婀值氖牵@次噬靈蠱沒搗亂，反而安安靜靜的，像是在看戲。
“難道這邪物也怕疼？”
林徹心里嘀咕，剛想喘口氣，那絲靈氣突然猛地加速，像被什么東西拽著，順著陰脈一路往上沖，直奔心脈而去！
“不好！”
林徹暗道要糟，想收卻收不住，只能眼睜睜看著那絲靈氣撞向心脈——就像上次一樣！
預(yù)想中的劇痛沒傳來。
就在靈氣要撞上心脈的瞬間，胸口的骨刀突然發(fā)燙，一股冰冷的力量順著血脈涌出來，像只大手，穩(wěn)穩(wěn)抓住了那絲靈氣，然后輕輕一擰。
咔嚓一聲輕響，不是經(jīng)脈斷裂的聲音，而是靈氣被擰成了麻花！
被擰成麻花的靈氣突然變得狂暴起來，不再是溫順的絲，而是帶著棱角的碎片，順著骨刀的力量，拐進(jìn)了那個《凝氣訣》沒畫出來的分叉里！
“呃！”
林徹疼得渾身一顫，那分叉所在的位置，像是在心臟后面，從來沒人說過那里還有經(jīng)脈?？纱丝?，狂暴的靈氣碎片正在里面橫沖直撞，疼得他差點(diǎn)背過氣去。
但疼過之后，奇怪的感覺來了。
那處隱藏的經(jīng)脈像是干涸的河床，被靈氣碎片一攪，竟然滲出了點(diǎn)點(diǎn)金色的光！
金光很淡，卻帶著股溫暖的氣息，順著經(jīng)脈流遍全身，所過之處，右肩的刺痛瞬間消失，連丹田都變得暖洋洋的。
“這是……”
林徹又驚又喜，連忙集中精神去看。
金色的光越來越多，漸漸匯聚成一條小溪，順著隱藏的經(jīng)脈緩緩流淌。
而那絲被擰成麻花的靈氣，竟然被金光包裹著，慢慢融化，變成了青中帶金的顏色，比之前精純了十倍不止！
“噬靈蠱呢？”
林徹摸了摸右肩，那股陰冷的感覺消失了，像是被金光嚇跑了。
他試著引導(dǎo)那青金色的靈氣，這次順暢得不可思議，在陰脈里游走時，連帶著《青木訣》的陽脈都微微震動，像是兩條原本敵對的河，突然開始互通有無。
“原來如此?！?/p>
林徹恍然大悟，
“不是《凝氣訣》野，也不是《青木訣》弱，是這兩條脈本就該一起走。骨刀上的刻痕，是在補(bǔ)全這張經(jīng)脈圖！”
他不知道，這種“陰陽雙脈同修”的法子，在修仙界早已失傳。
上古時期，只有那些最頂尖的天才才敢嘗試，十有八九都會被兩股力量撕成碎片，能成的，無一不是驚才絕艷之輩。
林徹能成，一半是因為《凝氣訣》和骨刀的指引，另一半，竟是拜噬靈蠱所賜——那邪物啃噬他的靈氣時，無意中磨掉了靈氣的“雜質(zhì)”，讓他的靈氣比同階修士精純得多，才能承受雙脈同修的撕扯。
“因禍得福？”
林徹苦笑，這福氣來得也太疼了。
他再次引導(dǎo)靈氣運(yùn)轉(zhuǎn)，青金色的氣流在陰陽雙脈里緩緩流淌，像條首尾相接的蛇，每轉(zhuǎn)一圈，靈氣就壯大一分。
丹田不再是空蕩蕩的，漸漸有了點(diǎn)充盈的感覺，凝氣境初期的壁壘，竟然隱隱有了松動的跡象！
“比《青木訣》快多了?！?/p>
林徹心里火熱，這才一個時辰，效果比外門弟子打坐一天還好。
就在這時，竹林外傳來了腳步聲，很輕，卻瞞不過林徹的耳朵——那是修士特有的步法，腳尖點(diǎn)地，帶著靈氣的波動，比野獸的腳步聲更難察覺。
林徹立刻收斂氣息，像塊石頭似的趴在青石后，只露出半只眼睛。
兩個人影從竹林外走進(jìn)來，一胖一瘦，都穿著灰衣，是外門弟子。胖的那個手里拿著個羅盤，指針正對著林徹藏身的方向微微晃動。
“王師兄，羅盤真的指向這邊？”
瘦弟子的聲音壓得很低，
“那蠻子不是應(yīng)該在前山劈柴嗎？”
被稱為王師兄的胖子啐了一口：
“劉執(zhí)事說了，這蠻子邪門得很，讓咱們盯著點(diǎn)。剛才早課他沒跟大家一起練《青木訣》，指不定在搞什么鬼。要是能抓住他違反門規(guī)的把柄，嘿嘿，蘇師姐的賞錢可少不了?！?/p>
瘦弟子眼睛一亮：
“蘇師姐真的會給賞錢？”
“那還有假？”
王師兄得意洋洋，
“蘇師姐可是內(nèi)門紅人，聽說吳長老都看重她。她讓咱們盯著林徹，肯定是這蠻子得罪她了。抓住把柄，讓他滾蛋，蘇師姐能不高興？”
兩人一邊說一邊往前走，羅盤的指針晃得越來越厲害。
林徹的心沉了下去。
原來是蘇沐讓他們來的？
早上還幫他解圍，轉(zhuǎn)頭就派人來監(jiān)視？
胸口的骨刀似乎感應(yīng)到他的情緒，微微發(fā)燙。林徹按住骨刀，強(qiáng)迫自己冷靜——不能沖動。
這兩個外門弟子都是凝氣境中期，比他現(xiàn)在的修為高，硬拼討不到好。而且，他們說的是“蘇師姐讓咱們盯著”，未必是蘇沐的意思，說不定是劉執(zhí)事假傳命令，想找他麻煩。
得弄清楚。
林徹悄悄往后退，腳踩在厚厚的竹葉上，沒發(fā)出一點(diǎn)聲音。他繞到一塊巨石后面，屏住呼吸，聽著兩人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奇怪，羅盤指著這兒，怎么沒人？”
王師兄撓了撓頭，四處張望，
“難道跑了？”
瘦弟子突然指向林徹剛才坐的青石：
“師兄你看，那是什么？”
青石上，《凝氣訣》的冊子忘了收，正攤在陽光下，泛黃的紙頁格外顯眼。
“這是……什么功法？”
王師兄走過去拿起冊子，翻了兩頁，臉色突然變了，“這不是咱們青木門的功法！這蠻子果然在偷練邪功！”
瘦弟子也嚇了一跳：
“偷練邪功可是大罪！王師兄，咱們趕緊報給劉執(zhí)事，肯定能領(lǐng)賞！”
“急什么。”
王師兄眼珠一轉(zhuǎn)，把冊子揣進(jìn)懷里，
“先找到人再說。他跑不遠(yuǎn)，肯定還在附近。抓住他，人贓并獲，賞錢才多。”
兩人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里的貪婪，握緊腰間的短劍，開始在竹林里搜查。
林徹躲在巨石后，看著他們分開搜索，胖子往左邊走，瘦子往右邊走，漸漸拉開了距離。
機(jī)會來了。
林徹像只貍貓，悄無聲息地跟在瘦子身后。那瘦弟子正低頭看羅盤，沒注意到背后的動靜。林徹算好距離，猛地?fù)渖先?，左手捂住他的嘴，右手手肘狠狠撞在他后心?/p>
“唔！”
瘦弟子悶哼一聲，身體軟了下去。林徹沒停手，指尖在他脖子上砍了一下，瘦弟子白眼一翻，暈了過去。整個過程快得像陣風(fēng)，沒發(fā)出半點(diǎn)多余的聲音。
王師兄還在前面晃悠，嘴里哼著小調(diào)：
“小蠻子，快出來……”
林徹?fù)炱鹗莸茏拥粼诘厣系亩虅?，掂量了一下，比他的石矛輕，卻更鋒利。他握著短劍，腳步像貓一樣，繞到王師兄身后。
王師兄似乎察覺到什么，猛地回頭：
“誰？！”
看到林徹的瞬間，他先是一愣，隨即怒道：
“好你個蠻子！竟敢……”
話沒說完，林徹已經(jīng)動了。他沒用劍砍，而是把短劍像匕首一樣握在手里，猛地往前一送！
不是刺向王師兄的要害，而是他握羅盤的手腕！
“啊！”
王師兄慘叫一聲，羅盤掉在地上，手腕上多了道血口子。他疼得后退一步，剛想運(yùn)轉(zhuǎn)靈氣，卻被林徹一腳踹在膝蓋彎，“噗通”跪在地上。
林徹踩著他的后背，彎腰撿起《凝氣訣》，又從他懷里摸出那本冊子，拍了拍上面的灰，然后蹲下身，看著滿臉驚恐的王師兄：
“說，是誰讓你們來的？”
“是……是劉執(zhí)事！”
王師兄疼得牙咧嘴，“是他讓我們監(jiān)視你，說要是發(fā)現(xiàn)你偷練邪功，就把你抓去執(zhí)法堂！”
果然不是蘇沐。
林徹的眉頭松了些，卻又皺得更緊——劉執(zhí)事為什么這么針對他？就因為他是蠻荒來的？還是……和昨晚李師兄、吳長老說的“鎮(zhèn)魂骨”有關(guān)？
“劉執(zhí)事還說了什么？”
林徹的腳又用力踩了踩。
“沒……沒了！”
王師兄快哭了，
“他就說你身上有問題，讓我們盯緊點(diǎn)，其他的什么都沒說！求求你放過我吧，我就是個跑腿的……”
林徹盯著他的眼睛，看了半晌，沒看出撒謊的痕跡。他站起身，一腳把王師兄踹暈過去，然后把兩人拖到巨石后面，用藤蔓捆結(jié)實(shí)，嘴里塞了把竹葉。
做完這一切，他撿起地上的羅盤，那東西還在微微發(fā)燙，指針指著他胸口的方向——看來這羅盤能感應(yīng)到靈氣的異常，剛才雙脈同修的氣息，被它捕捉到了。
“麻煩?！?/p>
林徹把羅盤揣進(jìn)懷里，這東西或許有用。他看了眼被捆住的兩人，眼神冷了下來。
放他們回去，等于告訴劉執(zhí)事，他已經(jīng)知道被監(jiān)視了。
殺了他們？這里離前山不遠(yuǎn)，血腥味很容易被發(fā)現(xiàn)。
林徹思索片刻，從懷里摸出顆蘇沐給的靜心丹——是早上蘇沐塞給他的，說讓他修煉時用。他把丹藥捏碎，和著地上的泥土，塞進(jìn)兩人嘴里。
靜心丹能壓制靈氣，摻了泥土，效果會變得很古怪，至少能讓他們昏迷一天一夜，醒來后還會渾身無力，說不出話。等他們能開口時，他早就把事情處理干凈了。
做完這一切，林徹最后看了眼竹林深處，那里的陰影濃得像墨，不知道藏著多少雙眼睛。
他轉(zhuǎn)身往回走，腳步比來時快了些，手里的短劍被他攥得很緊。
青木門比他想象的更復(fù)雜。劉執(zhí)事的監(jiān)視，李師兄的算計，吳長老的陰謀，還有蘇沐那說不清道不明的態(tài)度……像一張網(wǎng)，正慢慢往他身上收。
而他懷里的鎮(zhèn)魂骨，就是網(wǎng)中央的誘餌。
林徹摸了摸胸口的骨刀，冰涼的觸感讓他很安心。
想收網(wǎng)？
得看看你們有沒有那么結(jié)實(shí)的網(wǎng)。
他的腳步越來越快，灰衣在竹林里穿梭，像一道不起眼的影子。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影子里藏著的獠牙，已經(jīng)開始發(fā)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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