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劑的效力遠(yuǎn)超雪奈的想象。

那些被雪姬刻意遺忘的、擄走艾琳公主哥哥時的細(xì)節(jié)，像被施了魔法的影像，在她腦海里反復(fù)回放：王子驚恐的藍(lán)眼睛、被龍爪劃破的華麗禮服、關(guān)在冰籠里時日漸憔悴的臉、還有他最后望著極北冰原時，那句帶著絕望的“我想回家”。

每一個畫面都像針一樣扎在雪奈心上，混合著清醒劑帶來的眩暈感，讓她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她趴在桌上，筆尖懸在羊皮紙上，卻一個字也寫不出來。

羞恥、罪惡、還有一絲連她自己都不愿承認(rèn)的……愧疚。

雪姬的記憶里，擄走王子不過是一場“有趣的游戲”——她喜歡看那些高高在上的人類露出恐懼的表情，喜歡聽他們哭泣求饒，喜歡將那些被稱為“珍寶”的王子鎖在身邊，像炫耀戰(zhàn)利品一樣展示?？纱丝蹋浴把┠巍钡囊暯侵販?，那些“游戲”只剩下沉甸甸的殘忍。

“寫不出來？” 凱的聲音冷不丁從身后響起，嚇了雪奈一跳。他不知何時坐在了桌對面，手里把玩著一枚刻滿符文的銀色符箓，“看來清醒劑的效果還不夠?！?/p>

雪奈抬起頭，眼眶泛紅，冰藍(lán)色的眼眸里滿是抗拒：“我……我寫不出來?！?那些畫面太清晰，每寫下一個字，都像是在撕開自己的傷口。

凱挑眉，將那枚銀色符箓丟到她面前：“這是‘真言符’，貼在身上，說謊會被電擊。我勸你最好老實點，把當(dāng)時的想法、做過的事，一字不落地寫下來?！?他頓了頓，語氣帶著惡意的提醒，“要是寫得不夠‘真誠’，我不介意讓你再喝一瓶清醒劑，順便請艾琳公主過來‘旁聽’?！?/p>

雪奈的身體猛地一顫。讓艾琳公主聽到她回憶擄走王子的細(xì)節(jié)？那比殺了她還難受！

她攥緊了筆，指尖因為用力而泛白?？粗郎系恼嫜苑?，又看了看凱眼中的戲謔，最終還是屈辱地低下頭，開始書寫。

筆尖劃過羊皮紙，發(fā)出沙沙的輕響。起初，她寫得磕磕絆絆，字句生硬，滿是敷衍?？烧嫜苑袷怯猩?，在她手腕上微微發(fā)燙——它能感應(yīng)到她的敷衍，雖未電擊，卻像在無聲地警告。

凱就坐在對面，一手支著下巴，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他的目光像探照燈，讓她無所遁形。

雪奈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沉下心，真正去回憶雪姬的想法。

“……看到他穿著金色禮服，站在宴會上像只驕傲的小孔雀，突然就想把他抓回來……”

“……他哭的時候眼睛紅紅的，像極北冰原上的紅漿果，有點可愛，就故意逗他……”

“……他說想回家，我覺得煩，就凍住了他的籠子，讓他幾天說不出話……”

一行行字落在紙上，字跡越來越潦草，雪奈的肩膀也開始微微顫抖。那些被雪姬視為“樂趣”的細(xì)節(jié)，此刻卻像鞭子一樣抽在她心上。她甚至不敢去看凱的表情——她能想象到他此刻臉上會有多嘲諷。

可等了許久，凱都沒有說話。

雪奈忍不住偷偷抬眼，卻對上他異常平靜的目光。他沒有笑，也沒有嘲諷，只是專注地看著她寫的內(nèi)容，琥珀色的眼眸里情緒難辨，像被云霧籠罩的湖面。

直到深夜，雪奈才終于寫完五千字的懺悔書。她幾乎耗盡了所有力氣，手腕酸痛，眼睛干澀，紙上的字跡暈開了好幾處——那是她不小心滴落在上面的眼淚。

她將懺悔書推到凱面前，低著頭，不敢看他：“寫……寫完了。”

凱拿起懺悔書，逐字逐句地看著。房間里很靜，只有他翻動紙張的輕響。雪奈的心跳得飛快，既怕他說“不夠真誠”，又怕他當(dāng)眾念出來——那會讓她徹底沒臉見人。

過了很久，凱才放下懺悔書。他沒有評價，只是將那枚“真言符”拿起來，輕輕貼在了雪奈的手臂上。

“嘶——” 符箓貼上皮膚的瞬間，傳來一陣輕微的刺痛，雪奈下意識地縮了縮手。

“回答我?guī)讉€問題。” 凱的聲音很平靜，“不許說謊，不然……” 他指了指真言符，“你知道后果。”

雪奈咬緊下唇，點了點頭。

“你擄走艾琳公主的哥哥時，有沒有想過他的家人會擔(dān)心？”

真言符瞬間發(fā)燙，雪奈的身體也跟著繃緊。她想說“沒有”——雪姬從不在乎別人的感受，可喉嚨像被堵住，只能吐出實話：“……沒想過。我只覺得他不聽話，很麻煩?！?話音剛落，符箓的燙感就消失了。

凱的眉頭微不可查地皺了一下。

“看到他在冰籠里日漸憔悴，你有沒有過一絲不忍？”

這次，真言符燙得更厲害。雪奈的臉?biāo)查g漲得通紅，羞恥感涌上心頭。她想說“沒有”，可記憶里閃過王子日漸消瘦的臉頰，那句被她忽略的“我想媽媽”……她咬著牙，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答案：“……有過。但我覺得，他是我的‘戰(zhàn)利品’，不該不聽話?！?/p>

符箓的燙感再次褪去，雪奈卻像是被抽走了力氣，癱坐在椅子上。

凱沉默了。他看著雪奈泛紅的眼眶，看著她手臂上那枚漸漸失去光澤的真言符，心里那道因縛龍環(huán)失控而出現(xiàn)的裂痕，似乎又?jǐn)U大了一些。

他一直以為，雪姬（雪奈）對自己的惡行毫無愧疚，她的痛苦不過是出于對懲罰的恐懼?？蓜偛拍蔷洹坝羞^”，雖然帶著惡龍的偏執(zhí)，卻意外地……真實。

這頭惡龍，或許并非全然的冷血。

“懺悔書我收下了?！?凱站起身，將懺悔書折好，放進(jìn)懷里，“今晚不用進(jìn)籠子了，睡床上吧?！?/p>

雪奈愣住了，懷疑自己聽錯了。他不僅沒懲罰她，還讓她睡床？

“怎么？不想睡？” 凱挑眉，又露出了那副熟悉的戲謔表情，“那也行，我這就去把籠子……”

“我睡！” 雪奈立刻打斷他，飛快地站起身，踉蹌著走向床邊。她實在太累了，無論是身體還是精神，都經(jīng)不起再折騰。

看著她幾乎是逃著撲到床上的背影，凱的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弧度，快得像錯覺。他轉(zhuǎn)身走到書架前，翻出一本泛黃的手稿，借著月光看了起來，卻半天沒翻一頁。

深夜，雪奈睡得并不安穩(wěn)。清醒劑的余韻還在，她反復(fù)夢見那個被關(guān)在冰籠里的王子，夢見他哭著喊“放我回家”。她驚叫著睜開眼，發(fā)現(xiàn)自己渾身冷汗，竟不知不覺滾到了床邊，再動一下就要掉下去。

一只手及時扶住了她的腰，將她拉回床上。

雪奈嚇得心臟驟停，借著月光看清了來人——是凱。他不知何時走到了床邊，身上還帶著深夜的寒氣。

“做噩夢了？”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剛睡醒的沙啞，和平時的銳利不同，竟有些柔和。

雪奈下意識地點點頭，又猛地?fù)u頭，臉頰發(fā)燙。她怎么能在他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

凱卻沒再調(diào)侃她。他從行囊里摸出一個小小的香囊，塞進(jìn)她手里：“這是‘安神草’做的，能止噩夢。” 香囊里散發(fā)著淡淡的清香，像雨后的草地，讓人莫名安心。

雪奈握著香囊，愣在原地。他這是……在關(guān)心她？

凱似乎察覺到她的目光，不自然地別過頭：“別多想，我只是不想你明天頂著黑眼圈整理書籍，丟我的人。” 說完，他轉(zhuǎn)身回到自己的床榻（不知何時搬來的），背對著她躺下，很快就傳來了均勻的呼吸聲。

雪奈看著他的背影，又低頭看了看手里的香囊，心里亂糟糟的。

他是那個用癢蟲威脅她、逼她寫懺悔書的惡魔，可也是那個在縛龍環(huán)失控時救她、給她涂藥膏、甚至在她做噩夢時遞來安神香囊的人。

這個勇者，到底哪一面才是真的？

她攥緊香囊，將臉埋進(jìn)枕頭。安神草的清香漸漸驅(qū)散了噩夢的陰影，也讓她緊繃的神經(jīng)放松下來?；蛟S，凱并不像她想的那么……純粹的壞？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她強行壓了下去。她是惡龍，他是勇者，他們之間只有懲戒與贖罪，不該有別的。

可那枚貼過真言符的手臂，似乎還殘留著一絲微弱的暖意。

第二天清晨，雪奈被一陣敲門聲吵醒。她揉著眼睛坐起來，看到凱已經(jīng)穿戴整齊，正站在門口，臉色有些陰沉。

“艾琳公主在樓下等著，說要見你。” 他的語氣不太好，“她帶了幾個長老，說是要‘親自監(jiān)督’你的懺悔?！?/p>

雪奈的心瞬間沉了下去。艾琳公主怎么會找到這里？還帶了長老？

她跟著凱下樓，看到客廳里果然站著艾琳公主和幾位須發(fā)皆白的長老。艾琳公主臉上帶著得意的笑容，長老們則面色嚴(yán)肅，目光不善地看著她。

“雪姬，” 為首的長老開口，聲音蒼老卻威嚴(yán)，“聽說你寫了懺悔書？念出來給我們聽聽，讓我們看看你是不是真的知錯了?！?/p>

雪奈的臉?biāo)查g變得慘白。她就知道，凱不會這么輕易放過她！

她求助似的看向凱，卻看到他別過頭，仿佛沒看到。

羞恥感和憤怒在胸腔里翻騰，雪奈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她咬著牙，剛想拒絕，就聽到凱冰冷的聲音：“念?！?/p>

這一次，他沒有用道具威脅，可語氣里的不容置疑，比任何懲罰都讓她難受。

雪奈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她知道，自己躲不過去了。

她緩緩開口，聲音帶著顫抖，一字一句地念起那篇充滿羞恥與愧疚的懺悔書。客廳里靜得能聽到針掉在地上的聲音，艾琳公主的表情越來越得意，長老們的臉色卻漸漸變得復(fù)雜。

念到一半，雪奈的聲音哽咽起來，眼淚不受控制地往下掉。那些被她寫下的細(xì)節(jié)，此刻念出來，像在所有人面前剝光了她的衣服，讓她無地自容。

就在這時，凱忽然開口：“夠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