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的雨總是帶著潮濕的黏意,吳邪蹲在西泠印社的門檻上,看著雨絲斜斜地織進(jìn)青石板的紋路里。他手里轉(zhuǎn)著剛刻好的印章,石粉混著雨水在指尖暈開,像極了昨天在古墓里蹭到的泥土。三叔說他毛躁,總把自己弄得一身灰,可他覺得這樣才有意思——那些藏在地下的秘密,比印譜上的老字生動多了。
“吳邪,發(fā)什么呆呢?”王胖子的大嗓門從巷口傳來,手里拎著剛買的醬鴨,油星子順著油紙滴下來,“你三叔的信,說是秦嶺那邊有新發(fā)現(xiàn),問你去不去湊個熱鬧。”
吳邪眼睛一亮,猛地站起來,印章“啪”地掉在地上,滾到積水里。他也顧不上撿,拍著褲子就往屋里跑:“去!當(dāng)然去!我這就收拾東西!”跑過穿衣鏡時,他下意識地瞥了一眼,鏡中的少年眉眼清亮,嘴角還帶著沒褪盡的稚氣,連額角的泥點都透著鮮活的莽撞。
鏡子里的光忽然晃了一下。
吳邪眨了眨眼,再看時,鏡中的景象變了。雨還在下,可站在雨里的人不是他。那人穿著黑色沖鋒衣,拉鏈拉到頂,遮住了半張臉,只露出一雙深邃的眼睛,像藏著戈壁的風(fēng)沙。他手里沒拿印章,捏著一枚泛著冷光的發(fā)針,指尖的薄繭比吳邪刻章十年磨出的還要厚。
“關(guān)根老師,車備好了?!辩R外傳來陌生的聲音,帶著小心翼翼的恭敬。
鏡中的人“嗯”了一聲,聲音低沉沙啞,像是很久沒好好說過話。他轉(zhuǎn)身走向停在巷口的越野車,步伐沉穩(wěn),每一步都像踩在精準(zhǔn)的刻度上。路過西泠印社的招牌時,他連眼皮都沒抬一下,仿佛那百年的墨香與他無關(guān)。
吳邪愣住了,他想開口叫住那人,喉嚨卻像被什么堵住。他看到那人坐進(jìn)車?yán)?,副駕上放著一張地圖,上面用紅筆圈著幾個地名,旁邊標(biāo)注著密密麻麻的符號,像密碼,又像某種詛咒。車窗外的雨更大了,模糊了那人的側(cè)臉,卻遮不住他眼底翻涌的疲憊——那是一種吳邪從未見過的疲憊,像被風(fēng)沙打磨了千年的巖石,堅硬,卻也布滿裂痕。
“喂,你是誰?”吳邪對著鏡子小聲問,聲音在空蕩的店里打著轉(zhuǎn)。
鏡中的人似乎聽到了,緩緩轉(zhuǎn)過頭。四目相對的瞬間,吳邪的心臟猛地一縮。那張臉分明是他的,卻又不是他的。眼角的細(xì)紋藏在陰影里,下頜線鋒利得像刀刻,連笑起來的弧度都帶著算計的冷意。他看著吳邪,眼神復(fù)雜,像看到了很久以前的舊物,帶著一絲懷念,更多的卻是疏離。
“別往前走了?!辩R中的人忽然開口,聲音穿透雨幕,帶著金屬般的冷硬,“前面的路不好走?!?/p>
吳邪皺起眉:“你什么意思?我還要去秦嶺呢,我三叔……”
“你三叔騙你的。”鏡中的人打斷他,指尖在車窗上輕輕敲擊,節(jié)奏急促,像在倒計時,“秦嶺沒有秘密,只有陷阱。你會遇到蛇沼,會進(jìn)張家古樓,會看著身邊的人一個個離開,最后只剩下你自己?!彼穆曇纛D了頓,眼底閃過一絲極淡的痛楚,“你會變成我?!?/p>
雨“嘩啦”一聲變大了,打在窗戶上,像無數(shù)只手在拍打著玻璃。吳邪看著鏡中那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忽然覺得冷。他想起三叔信里隱晦的警告,想起潘子受傷時的血跡,想起張起靈沉默的背影,那些被他當(dāng)作冒險點綴的危險,在鏡中人的眼里,變成了沉重的枷鎖。
“我不會變成你?!眳切耙е勒f,聲音卻有些發(fā)虛,“我有胖子,有小哥,我們……”
“他們會離開的?!辩R中的人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你留不住任何人,最后只能自己走下去。你會學(xué)會說謊,學(xué)會算計,學(xué)會把自己藏在‘關(guān)根’這個名字后面,連睡覺都要睜著一只眼?!彼?,指尖輕輕碰了碰鏡面,像是想穿過這層隔閡,“你看,這就是你要的‘有意思’。”
越野車忽然發(fā)動,引擎的轟鳴蓋過了雨聲。鏡中的人最后看了吳邪一眼,那眼神里有太多東西,吳邪看不懂,卻覺得心臟像是被什么攥緊了,疼得發(fā)悶。
“吳邪!發(fā)什么愣呢?再不走趕不上火車了!”胖子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不耐煩的催促。
吳邪猛地回過神,鏡子里的景象消失了。雨還在下,他還蹲在西泠印社的門檻上,手里的印章滾在積水里,倒映出少年茫然的臉。巷口的醬鴨香味飄過來,混著雨水的潮氣,真實得無可辯駁。
他撿起印章,擦了擦上面的水漬,指尖的石粉還帶著溫度。遠(yuǎn)處的火車鳴笛聲隱隱傳來,像在召喚,又像在告別。吳邪深吸一口氣,把印章揣進(jìn)兜里,朝著巷口跑去。
跑過穿衣鏡時,他沒有再看。但他知道,鏡子里有個叫關(guān)根的人,正站在未來的雨里,看著他一步步靠近。而他能做的,只有握緊手里的印章,迎著雨,往前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