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白山的雪下了整整三天,張起靈坐在青銅門前,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口——那里沾著吳邪送他出門時,不小心蹭上的杭州桂花糕碎屑。記憶像被風雪凍住的溪流,大多時候是沉寂的,唯獨關于吳邪的片段,總帶著點溫熱的觸感,清晰得不像話。
直到那面憑空出現(xiàn)的“鏡子”亮起,雪地里的寂靜被驟然打破。
鏡中最先出現(xiàn)的,是片滾燙的沙漠。沙丘起伏如凝固的浪,陽光烈得能灼穿視線。然后,他看到了吳邪。
卻又不是他熟悉的吳邪。
那人穿著件洗得發(fā)白的襯衫,袖子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一道新添的疤。臉上帶著副細框眼鏡,鏡片后的眼睛半瞇著,嘴角勾著點漫不經(jīng)心的笑,正低頭對腳下的少年說話。那少年被按在沙地里,后頸滲著血,掙扎間,露出脖頸上那個猙獰的、被鐵鉤穿透的傷口。
“疼嗎?”鏡中的吳邪問,聲音輕得像風,卻帶著淬了冰的寒意,“疼就對了。記住這種疼,它能讓你活下去?!?/p>
張起靈的呼吸猛地頓住。他認得那少年——某次吳邪寄來的信里提過,叫黎簇,個普通的高中生,被卷進了局里。信里寫得輕松,說“這小子機靈,能派上用場”,可鏡中這場景,哪里是“派上用場”?那分明是 長白山的雪下了整整三天,張起靈坐在青銅門前,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口——那里沾著吳邪送他出門時,不小心蹭上的杭州桂花糕碎屑。記憶像被風雪凍住的溪流,大多時候是沉寂的,唯獨關于吳邪的片段,總帶著點溫熱的觸感,清晰得不像話。
直到那面憑空出現(xiàn)的“鏡子”亮起,雪地里的寂靜被驟然打破。
鏡中最先出現(xiàn)的,是片滾燙的沙漠。沙丘起伏如凝固的浪,陽光烈得能灼穿視線。然后,他看到了吳邪。
卻又不是他熟悉的吳邪。
那人穿著件洗得發(fā)白的襯衫,袖子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一道新添的疤。臉上帶著副細框眼鏡,鏡片后的眼睛半瞇著,嘴角勾著點漫不經(jīng)心的笑,正低頭對腳下的少年說話。那少年被按在沙地里,后頸滲著血,掙扎間,露出脖頸上那個猙獰的、被鐵鉤穿透的傷口。
“疼嗎?”鏡中的吳邪問,聲音輕得像風,卻帶著淬了冰的寒意,“疼就對了。記住這種疼,它能讓你活下去。”
張起靈的呼吸猛地頓住。他認得那少年——某次吳邪寄來的信里提過,叫黎簇,個普通的高中生,被卷進了局里。信里寫得輕松,說“這小子機靈,能派上用場”,可鏡中這場景,哪里是“派上用場”?那分明是把人往絕境里推,用疼痛和恐懼,硬生生逼出一條活路。
鏡中的吳邪轉身,對身后的人吩咐:“把他扔去蛇窩旁邊,讓他看清楚,那些東西是怎么分辨‘自己人’的?!?/p>
少年的慘叫刺破屏幕,張起靈的手指猛地攥緊,指甲深深嵌進掌心,滲出血珠,落在雪地上,瞬間凝成暗紅的冰粒。他不懂,為什么吳邪會變成這樣。那個連踩死只螞蟻都要念叨半天的人,怎么會對著一個半大的孩子,露出那樣冷漠的眼神?
鏡子里的畫面還在繼續(xù)。
他看到吳邪化名“關根”,對著一群亡命徒笑,眼底卻毫無溫度;看到他用黎簇的血做誘餌,引蛇群出洞,自己站在安全的高地上,冷靜地記錄著蛇的習性,仿佛腳下的生死與他無關;看到黎簇被蛇咬中,抽搐著倒在地上,吳邪只是抬了抬下巴,讓手下“救回來,別讓他死了”,語氣平淡得像在說“別讓工具壞了”。
最讓張起靈心臟發(fā)緊的,是某個夜晚。黎簇發(fā)著高燒,意識模糊地喊“我想回家”,吳邪坐在火堆旁,低頭擦拭著一把匕首?;鸸庠谒樕贤断旅髅鳒鐪绲挠白樱鋈坏吐曅α?,對旁邊的王盟說:“回家?從他被卷進來的那一刻起,家就不是他能回的地方了?!?/p>
他頓了頓,匕首的寒光映在鏡片上,也映在他眼底,那里翻涌著張起靈從未見過的瘋狂。
“要么變成和我們一樣的瘋子,要么死。沒有第三條路?!?/p>
“瘋子”兩個字,像針一樣扎進張起靈的耳膜。他猛地站起來,周身的氣壓低得讓周圍的雪都停止了飄落。他想沖進去,想抓住那個叫“關根”的人,想問他:你答應過的,等我出來,就一起回杭州,守著鋪子,再也不碰這些事。你忘了嗎?
可他動不了。只能眼睜睜看著鏡中的吳邪,用最溫和的語氣說著最殘忍的話,用最冷靜的姿態(tài),把一個無辜的少年拖進和他們當年一樣的深淵。
他看到吳邪獨自坐在沙丘上,對著月亮喝酒,喝到嗆咳,卻忽然笑出聲,笑著笑著,眼淚就掉了下來。他對著空無一人的沙漠低語,聲音碎在風里,張起靈卻聽清了——
“小哥,你說我這招夠狠嗎?夠狠就好……狠一點,他們才能活下去,你才能……安穩(wěn)地出來?!?/p>
那一刻,張起靈忽然明白了。
鏡中的瘋狂,不是吳邪變了,而是他把所有的溫柔、猶豫、天真,都鎖了起來。在他不在的這些年,吳邪必須變成一把刀,一把足夠鋒利、足夠冷酷的刀,才能劈開那些纏繞過來的黑暗,才能替他守著那個“回家”的約定。
他看到吳邪為了逼黎簇成長,故意放消息讓敵人抓住他,自己則帶著人繞后,端了對方的老巢。黎簇被救回來時,渾身是傷,眼神卻變了,不再是那個怯懦的高中生,眼里多了點狠勁。吳邪看著他,沒說話,只是默默遞過去一瓶水,轉身時,后頸的舊傷因為動作太大,滲出血來,染紅了襯衫。
原來那些冷漠背后,是拿自己的命鋪路。原來那些殘忍底下,藏著的是和他一樣的偏執(zhí)——為了讓身邊的人活下去,不惜把自己逼成瘋子。
鏡子里的最后一幕,是吳邪站在古潼京的入口,身后是黎簇和一群被他“逼”出來的同伴。風沙吹亂了他的頭發(fā),他抬頭望了一眼天空,像是在看長白山的方向,然后深吸一口氣,率先走了進去。背影決絕,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瘋狂。
屏幕暗下去的瞬間,張起靈猛地一拳砸在青銅門上。沉悶的響聲在雪山里回蕩,震落了頭頂?shù)姆e雪。他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可周身的氣息卻比千年不化的寒冰更冷,比墓道里的粽子更兇。
雪地里,他站了很久,直到掌心的傷口凍得麻木。然后,他轉身,朝著山外走去。步伐不快,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
他要去找吳邪。
他要告訴那個在沙漠里獨自瘋了太久的人:你不用再做那把刀了。
從現(xiàn)在起,換他來。
他要讓所有人都知道,吳邪的瘋狂,是被逼出來的。而他張起靈的瘋狂,是為了護著那個敢獨自扛起一切的人。
誰要是敢動吳邪分毫,他會讓整個世界,都嘗嘗什么叫真正的瘋。
青銅門后的寒氣似乎還凝在骨縫里,但張起靈的腳步?jīng)]有絲毫停頓。他穿過茫茫雪原,那些曾經(jīng)模糊的記憶碎片在腦海里沖撞——吳邪第一次下斗時嚇得發(fā)白的臉,西沙海底把最后一罐氧氣塞給他時的決絕,還有離別時,對方紅著眼圈說“十年,我等你”的模樣。
這些畫面,和鏡中那個叫“關根”的男人,重疊在一起,讓他心臟的位置傳來一陣鈍痛。
他想起吳邪對著沙漠月亮喝酒的樣子。那時的吳邪,是不是也像現(xiàn)在的他一樣,在心里反復描摹著一個人的臉?是不是也在無數(shù)個難眠的夜里,靠著一點念想硬撐?
出山時遇到幾個試圖靠近的喇嘛,看到他的臉,瞬間臉色煞白,跪倒在地不敢抬頭。張起靈沒理會,他的世界里,除了“找到吳邪”,再容不下其他事。他記得吳邪說過,他的血能驅蟲辟邪,可此刻,他只覺得這血里翻涌著一股戾氣——那是看到吳邪獨自承受一切時,攢下的、無處發(fā)泄的瘋狂。
途中歇腳的小鎮(zhèn),電視里正在播放一則考古新聞,畫面掃過古潼京遺址,解說員語氣平靜地說著“近期發(fā)現(xiàn)多具無名骸骨,疑似早年探險者”。張起靈的視線落在屏幕角落一閃而過的、類似吳邪常用的那種記號筆標記的石頭上,眼神驟然變冷。
旁邊桌的幾個背包客在閑聊,說什么“聽說古潼京那邊邪門得很,前陣子有個叫關根的領隊,帶著隊人進去,出來時就剩三個,據(jù)說手段狠得很,連自己人都能當誘餌”。
“關根”兩個字像針一樣扎進耳朵。張起靈端著水杯的手指猛地收緊,玻璃杯“咔”一聲裂開細紋。那幾個背包客察覺到不對,回頭看到他的眼神,嚇得話都咽了回去,結賬時手忙腳亂,差點撞翻桌子。
他沒動,只是看著杯中晃動的水,倒映出自己眼底從未有過的戾氣。他想起鏡中吳邪把黎簇推向蛇群時的眼神——那不是冷漠,是被逼到絕境的狠厲,是知道“不狠一點,所有人都得死”的清醒。
那種清醒,比任何瘋狂都更讓人心疼。
輾轉南下,路過一個倒斗者聚集的黑市。有人在兜售據(jù)說是從古潼京帶出來的蛇眉銅魚仿品,唾沫橫飛地吹噓:“這可是關根親自摸過的!那主兒可是個狠角色,據(jù)說為了找個線索,能把仇家祖墳都刨了,眼睛都不眨一下!”
張起靈停下腳步。賣貨的那人見他穿著簡單,不像懂行的,還想拉他看貨:“小哥感興趣?這關根的東西,現(xiàn)在道上搶手得很,沾點他的邊,都能鎮(zhèn)邪……”
話沒說完,就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手腕。張起靈的聲音很輕,卻帶著刺骨的寒意:“他的名字,別亂說?!?/p>
那人手腕一痛,低頭看到自己袖口不知何時沾上了一點血跡——是張起靈掌心裂開的傷口蹭上的。那血跡落在皮膚上,竟像燒起來一樣疼,他瞬間想起道上流傳的關于“啞巴張”的傳說,嚇得魂飛魄散,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連滾帶爬地喊:“不敢了!張爺饒命!”
周圍的人見狀,紛紛散開,沒人敢再多看一眼。張起靈松開手,轉身離開,黑市的喧囂在他身后瞬間沉寂,只剩下倒抽冷氣的聲音。
他知道,這些人不懂。他們只看到吳邪的狠,卻看不到那狠勁背后,是怎樣的孤注一擲。他們只敢議論“關根”的瘋狂,卻不知道,那是吳邪在替他,替所有人,擋住來自深淵的獠牙。
快到杭州時,接到胖子的電話。胖子在那頭絮絮叨叨,說吳邪已經(jīng)從沙漠回來了,瘦了一大圈,整天悶在鋪子里整理資料,偶爾對著長白山的方向發(fā)呆。
“小哥,你快回來吧,”胖子的聲音帶著點哽咽,“天真他……他跟變了個人似的,話少得可憐,我看著心里堵得慌。那天我跟他說黎簇那小子現(xiàn)在出息了,能獨當一面了,他愣了半天,突然笑了,笑著笑著就咳嗽,咳得跟要把肺咳出來似的……”
張起靈握著手機,指節(jié)泛白。他能想象出那個畫面——吳邪坐在鋪子里,陽光落在他身上,卻暖不透他眼底的疲憊。就像鏡中那個在沙漠里獨自支撐的身影,把所有的風雨都扛在肩上,只在無人時,泄露出一絲脆弱。
掛了電話,他加快了腳步。西湖的風帶著熟悉的桂花香,吹在臉上,卻吹不散他心頭的戾氣。他想起吳邪說過,他是他的“人間”??伤辉诘倪@些年,吳邪把自己活成了一座孤島,用瘋狂做鎧甲,獨自對抗著整個世界。
鋪子的木門虛掩著,里面?zhèn)鱽矸瓡纳成陈暋埰痨`推開門,看到吳邪坐在窗邊的書桌前,背對著他,肩膀比記憶里消瘦了不少,脖頸處隱約能看到繃帶的痕跡。
聽到動靜,吳邪回過頭??吹剿乃查g,吳邪愣住了,手里的書“啪”地掉在地上。他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先紅了眼眶。
張起靈走過去,在他面前站定,伸出手,輕輕拂去他發(fā)間的一縷灰塵——就像很多年前,在墓道里,他無數(shù)次做過的那樣。
“我回來了?!彼f,聲音有些沙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
吳邪看著他,突然笑了,眼眶里的淚卻掉了下來。他想說“你怎么才回來”,想說“沙漠里的星星沒有長白山的亮”,卻最終只是抓住了張起靈的手腕,像是抓住了失而復得的珍寶。
張起靈任由他抓著,低頭看著他眼底的紅血絲,看著他手腕上因為常年握筆留下的薄繭,看著他襯衫領口露出的、尚未愈合的疤痕。
所有的戾氣,在看到吳邪這副模樣時,突然就化作了心疼。
他知道,吳邪的瘋狂,到此為止了。
從今往后,再不必有“關根”。
從今往后,他會站在吳邪身邊,替他擋住所有風雨。誰要是再敢讓吳邪露出那樣決絕又疲憊的眼神,他會讓他們明白——
吳邪的瘋狂,是隱忍的刀。
而他的瘋狂,是出鞘的劍,見血封喉,不留余地。
鋪子里很靜,只有窗外的風吹過桂花樹枝的聲音。吳邪靠在張起靈懷里,聽著他沉穩(wěn)的心跳,突然覺得,那些在沙漠里獨自扛過的黑夜,那些逼著自己瘋起來的日子,都值了。
因為他等的人,回來了。
而回來的這個人,會用他的方式,護他一世安穩(wěn),免他再做那個“瘋子”。
吳邪起初總有些不自在。張起靈回來后,像是把“寸步不離”四個字刻進了骨子里——他整理資料時,對方就坐在旁邊擦刀;他去鋪子后巷倒垃圾,轉身總能看見那人倚在門框上;甚至夜里起夜,回來時會發(fā)現(xiàn)被子被重新掖好,而張起靈就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睜著眼睛看他,像尊不知疲倦的守護神。
“小哥,你不用這樣的。”某天吳邪忍不住開口,手里捏著支筆,筆尖在紙上懸了半天,“我沒事,真的。”
張起靈沒說話,只是伸手,輕輕按了按他后頸的傷處。那里是在古潼京被碎石擦傷的,雖不重,卻總在陰雨天隱隱作痛。被他指尖碰到時,吳邪下意識地縮了縮,卻沒躲開。
“還疼?”張起靈問,聲音很輕。
“早不疼了?!眳切白煊?,卻在對方堅持的目光里敗下陣來,含糊道,“偶爾……一點點?!?/p>
那天下午,張起靈不知從哪兒翻出個陶罐,里面裝著黑乎乎的藥膏,聞著有股草藥味。他讓吳邪趴在床上,掀開他的后領,用指腹蘸了藥膏,一點點抹在那道淺疤上。動作很輕,帶著點生澀的小心。
藥膏微涼,觸到皮膚時卻奇異地熨帖。吳邪趴在枕頭上,聽著身后人均勻的呼吸聲,忽然覺得眼眶發(fā)燙。他想起在沙漠里,這道傷剛劃開時,血順著衣領往下淌,他咬著牙指揮黎簇他們撤退,連皺眉的功夫都沒有。那時只覺得,疼是好事,疼能讓人保持清醒。
可此刻被這樣小心地呵護著,倒像是把積攢了太久的委屈,都勾了出來。
“小哥,”他悶聲說,“以前在沙漠,我對黎簇是不是太狠了?”
張起靈的動作頓了頓,過了會兒才說:“不狠?!?/p>
“可他那時候才多大……”吳邪的聲音有點發(fā)顫,“我把他扔給汪家人的時候,他看我的眼神,跟看仇人似的?!?/p>
“他活著?!睆埰痨`的聲音透過布料傳過來,清晰而篤定,“你也活著?!?/p>
吳邪愣了愣,忽然笑了。是啊,活著。在那種絕境里,活著就是最大的道理。他逼黎簇瘋,其實是逼他活下去;他自己瘋,也是為了撐到張起靈回來的這天。
藥膏抹完,張起靈替他把衣服理好,指尖不經(jīng)意擦過他的脊椎,引得吳邪一陣戰(zhàn)栗。他翻身坐起來,正好對上對方的眼睛,那雙總是沒什么情緒的眼里,此刻竟藏著點他看不懂的執(zhí)拗。
“以后,不用再這樣了?!睆埰痨`說。
吳邪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他想點頭,卻又有點鼻酸,只好別過臉,假裝去看窗外的桂花樹:“知道了,張大爺?!?/p>
張起靈的“護短”很快就在道上傳開了。有次以前跟吳邪有過節(jié)的一個土夫子,不知死活地找上門,想借著“敘舊”的名義討點好處,話沒說兩句,就被張起靈堵在了門口。
那人還想放狠話,說什么“吳邪當年在沙海做的那些事,真要扒出來……”,話音未落,就被張起靈掐住了脖子,按在了墻上。
張起靈沒說話,只是看著他,眼神冷得像淬了冰。那人被他看得魂飛魄散,手舞足蹈地掙扎,卻怎么也掙不開。直到臉憋得發(fā)紫,張起靈才松開手,看著他滑坐在地上,咳出眼淚。
“他的事,”張起靈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能凍裂骨頭的寒意,“輪不到你說。”
那人連滾帶爬地跑了,從此再沒在杭州出現(xiàn)過。
吳邪知道這事時,正在給賬本蓋章。他抬起頭,看著站在門口、身上還帶著點寒氣的張起靈,沒生氣,只是嘆了口氣:“你啊……”
張起靈走到他身邊,拿起他蓋錯章的那頁紙,默默疊成了方塊。
“小哥,你這樣會把人嚇壞的?!眳切盁o奈道。
“嚇退,好過動手?!睆埰痨`說。
吳邪看著他認真的樣子,忽然覺得,這邏輯倒也沒毛病。他放下印章,起身倒了杯熱茶遞過去:“喝點水吧,看你凍的?!?/p>
張起靈接過杯子,指尖碰在一起,溫熱的觸感讓兩人都頓了頓。吳邪先移開視線,假裝去整理桌上的文件,耳根卻悄悄紅了。
晚上胖子過來蹭飯,帶來了剛鹵好的豬蹄。他扒著門框探進頭,看見吳邪在廚房洗碗,張起靈站在旁邊,手里拿著塊抹布,笨手笨腳地幫他擦濺出來的水。
“哎喲喂,”胖子夸張地嚷嚷,“這場景,我可得拍下來留作紀念!我們家天真居然有被人伺候的一天!”
吳邪從廚房探出頭,瞪他:“吃你的豬蹄吧!”
胖子嘿嘿笑著進來,湊到張起靈身邊,壓低聲音說:“小哥,跟你說個事。前陣子黎簇那小子給我打電話,說他現(xiàn)在在國外挺好的,還說……有空想回杭州看看?!?/p>
張起靈擦碗的動作頓了頓,看向廚房的方向。吳邪背對著他們,正在擦灶臺,肩膀卻微微繃緊了。
“他說,”胖子又說,聲音更輕了,“當年的事,他不怪天真了。他知道,要是沒有天真那套‘瘋法子’,他早成沙漠里的枯骨了?!?/p>
廚房的水聲停了。吳邪轉過身,臉上沒什么表情,眼里卻亮了亮。
張起靈看著他,忽然開口:“可以讓他來?!?/p>
吳邪愣了愣,隨即笑了,抬手擦了擦眼角:“來就來唄,正好讓他嘗嘗胖子的手藝,比沙漠里的壓縮餅干強多了?!?/p>
胖子在一旁拍著大腿笑:“那必須的!保證把他吃成個小胖子!”
夜色漸深,鋪子的燈亮到很晚。胖子喝多了,歪在沙發(fā)上打呼。吳邪和張起靈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看著天上的月亮。
“你說黎簇回來,會不會還記恨我?”吳邪忽然問,語氣里帶著點不確定。
張起靈搖頭:“不會。”
“你怎么知道?”
“因為他像你?!睆埰痨`看著他,眼神認真,“被逼著長大,卻沒丟了本心?!?/p>
吳邪看著他,忽然笑了。是啊,他們都一樣。在黑暗里摸爬滾打,被逼著瘋,被逼著狠,卻始終守著一點不肯放棄的東西——比如活著,比如回家,比如……等一個人。
他伸手,輕輕碰了碰張起靈的手背。對方的手很涼,卻在被他碰到時,微微蜷了蜷,回握住他。
“小哥,”吳邪輕聲說,“以后的路,我們一起走?!?/p>
張起靈沒說話,只是握得更緊了些。
月光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落在院子里的桂花樹上,落在鋪子里胖子的呼嚕聲里。一切都安靜而安穩(wěn)。
吳邪知道,那些關于“關根”的瘋狂,那些在沙漠里獨自支撐的夜晚,都已經(jīng)過去了。
從今往后,他不用再做那把最鋒利的刀。因為身邊有了另一把劍,會和他并肩而立,一起劈開前路的荊棘,一起守著這人間煙火,再不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