練習(xí)室的鏡子蒙著層薄霜，我對著鏡面壓腿時，膝蓋撞到把桿的舊傷又在隱隱作痛。窗外的天剛蒙蒙亮，楊博文抱著顏料盤從門口經(jīng)過，發(fā)梢還沾著沒干的色彩：“沈溺，等下去買早飯不？張桂源說醫(yī)院食堂的粥很難喝?！?/p>

我把褲腿往下拽了拽，指尖觸到昨天張奕然幫我貼的創(chuàng)可貼——他說手肘的擦傷不能碰水，特意找護(hù)士要了防水款?！澳銈?nèi)グ?，”我對著鏡子扯出個笑，“我把這段舞再順一遍，等下直接去醫(yī)院找你們。”

楊博文沒懷疑，只是晃了晃手里的畫筒：“左奇函肯定想早點看到你補的小太陽。”他蹦蹦跳跳地跑開時，我聽見走廊里傳來張桂源的大嗓門，說要給左奇函帶三屜小籠包。

練習(xí)室的門被輕輕帶上，最后一點喧鬧也被關(guān)在了外面。我走到窗邊，看著他們六個勾肩搭背地往醫(yī)院走，張奕然回頭望了眼練習(xí)室的方向，好像在確認(rèn)我有沒有跟上來。

我對著那個方向輕輕揮了揮手，眼淚突然掉了下來。

昨天在病房里的溫暖是真的，左奇函眼里的期待是真的，他們說“一個都不能少”也是真的。可就是因為太真了，才更不能留下來。金智妍被警察帶走時，看我的眼神像淬了毒的冰，我不敢想象她出來后，會做出什么更瘋狂的事。

左奇函的后背還插著引流管，張桂源的拳頭還在隱隱作痛，他們不該再為我冒險了。

我從儲物柜最底層翻出那個紅色的行李箱，是剛來時公司給我買的，說“紅紅火火，適合新人”。把楊博文的漫畫塞進(jìn)側(cè)袋時，指尖觸到畫筒里硬邦邦的東西——是片貝殼，張奕然昨天落在我這兒的，和海邊撿的那塊一模一樣。

鎖練習(xí)室門時，鑰匙在鎖孔里轉(zhuǎn)了三圈才拔出來。走廊里空蕩蕩的，只有我的腳步聲在響，像在數(shù)著倒計時。

去火車站的路上，陽光把影子拉得很短。路過那家便利店時，想起張桂源搶冰淇淋時沾了滿臉奶油的樣子，我進(jìn)去買了支同款，咬在嘴里卻覺得比海水還咸。

候車室的廣播又在報站，這次是我要坐的那趟車。我拖著行李箱走向檢票口，檢票員接過車票時多看了我一眼：“小姑娘一個人旅行？”

“嗯，”我點點頭，“去看海?！?/p>

青島的海，應(yīng)該和我們?nèi)ミ^的那片不一樣吧？沒有他們的笑聲，沒有吉他聲，只有潮起潮落，像首安靜的歌。

火車啟動時，我對著窗外揮了揮手，好像他們就在站臺上。手機在口袋里震動，是張奕然發(fā)來的消息：“我們在病房等你，左奇函說你再不來，就把你的那份小籠包吃了?！?/p>

后面跟著張桂源的語音，吵吵嚷嚷的：“沈溺快來！楊博文把你的小太陽畫成了哭臉！”

我把手機調(diào)成飛行模式，塞進(jìn)貝殼形狀的手機殼里。這個手機殼是聶瑋辰做的，用撿來的貝殼粘的，邊緣有點硌手，卻帶著大海的味道。

火車越開越快，窗外的建筑漸漸變成模糊的色塊。我從包里翻出張紙，是張函瑞寫的樂譜，背面有他用鉛筆寫的小字：“沈溺的聲音，像海浪吻過礁石?！?/p>

眼淚滴在“礁石”兩個字上，暈開了淺淺的墨痕。

其實我沒告訴他們，那天在站臺，我不是回心轉(zhuǎn)意，只是想好好和他們告?zhèn)€別?？醋笃婧男δ槪牀畈┪牡男β?，摸聶瑋辰的吉他弦，這些都要刻在心里，才夠支撐著我走接下來的路。

火車鉆進(jìn)隧道時，車廂里瞬間變暗。黑暗中，我好像又聽見練習(xí)室的音樂聲，他們在唱那首寫給大海的歌，左奇函的聲音最響亮，張桂源總在副歌時跑調(diào)，楊博文用顏料盤打著節(jié)拍，聶瑋辰的吉他弦在輕輕顫動，張函瑞的鋼琴像流水，張奕然的轉(zhuǎn)筆聲混在里面，沙沙沙的。

而我，站在他們中間，終于敢揚起頭，讓陽光照在臉上。

隧道盡頭的光越來越亮，我把那片貝殼貼在車窗上，陽光透過貝殼，在對面的座位上投下片流動的珠光，像片小小的海。

再見了，左奇函的發(fā)帶。

再見了，張桂源的籃球。

再見了，楊博文的漫畫。

再見了，聶瑋辰的吉他。

再見了，張函瑞的樂譜。

再見了，張奕然的貝殼。

再見了，我們一起看過的海。

火車駛離隧道，陽光猛地涌進(jìn)來，晃得人睜不開眼。我靠在椅背上，看著那片流動的珠光，突然笑了。

也許很多年后，他們會在舞臺上唱那首歌，會提起曾經(jīng)有個叫沈溺的女孩，和他們一起撿過貝殼。也許他們會忘了我，但沒關(guān)系，我會帶著這些記憶，在青島的海邊，等一場永不落幕的潮聲。

就像他們說的，浪尖上的光，會照亮所有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