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特律第三十二街區(qū)的霧,不是水汽,更像是某種活物呼出的、帶著鐵銹和腐肉氣息的濁氣。它從廢棄區(qū)的鋼鐵殘骸深處彌漫出來,無聲無息地吞噬著居民區(qū)邊緣的街道、路燈、甚至聲音。能見度被壓縮到不足二十米,昏黃的路燈光暈在濃霧里暈染成模糊的光團,像垂死生物渾濁的眼珠。
賽琳娜·凱勒斯端著把沉重的溫徹斯特M1895杠桿步槍,槍托抵在肩窩,冰冷的金屬觸感讓她稍稍安心。這把槍是薇琪塔的寶貝,比她慣用的雙管1911重得多,也長得多,杠桿護圈磨得油亮。薇琪塔借給她時,紅唇勾著戲謔的笑:“小太陽花,別把它當棒槌使,更別把它掉進廢棄區(qū),姐姐我還指望它撐場子呢!”賽琳娜當時只回了個白眼,現(xiàn)在卻無比感激這沉甸甸的分量。
她身后跟著四個巡警。全是新人,一個菜鳥帶著一群菜鳥,他們分配到賽琳娜手下還不到一周。他們穿著嶄新的、漿洗得過分挺括的防護服,端著.22左輪手槍的手緊張得指節(jié)發(fā)白,戰(zhàn)術(shù)頭盔下的臉孔年輕得幾乎能掐出水。呼吸聲在面罩里被放大,帶著急促的顫抖。他們緊跟著賽琳娜,像一群受驚的雛鳥。
“凱勒斯警官……”一個聲音在面罩里悶悶地響起,是巡警丹尼爾斯,聲音帶著哭腔,“這霧……太濃了……什么都看不見……”
“閉嘴,丹尼爾斯?!绷硪粋€聲音立刻呵斥,是稍微鎮(zhèn)定點的霍夫曼,“保持警戒!跟緊凱勒斯警官?!?/p>
賽琳娜沒回頭,只是壓低了聲音,盡量讓語氣聽起來沉穩(wěn):“別慌。貼著墻走。眼睛盯著前方和兩側(cè)陰影?;裟陟F里也看不清。”她頓了頓,補充道,“……還有,注意任何求救聲。可能是陷阱?!彼肫鹆烁ダ耜犻L在簡報室白板上用紅筆重重圈出的那個新詞——瓦倫丁。還有旁邊標注的“霍金/庫珀誘餌”。
“凱勒斯警官……裴勒隊長說的瓦倫丁是什么……”又是丹尼爾斯帶著哭腔的聲音。
賽琳娜頓了頓,弗拉格只是說是像駝鹿一樣的生物,她,或者說整個三十二街區(qū)的人,都不清楚。
“總之……留意像駝鹿的生物就好……”賽琳娜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不顫抖,畢竟她也還是菜鳥,居然被要求帶著四個菜鳥在居民區(qū)邊緣巡邏,真是太牽強了。
霧更濃了??諝鉂窭湔吵?,吸進肺里帶著一股腥甜的鐵銹味。腳下的柏油路濕漉漉的,踩上去幾乎無聲。只有他們自己粗重的呼吸和心臟在胸腔里擂鼓般的跳動。
突然——
“救命……!救命啊——?。?!”
一個凄厲、驚恐、帶著極致絕望的女聲,毫無預兆地從前方右側(cè)濃霧深處炸響,聲音尖銳得幾乎撕裂霧氣,帶著哭腔和瀕死的顫抖,清晰得仿佛就在十幾米外。
四個巡警的身體瞬間繃緊如弓弦,丹尼爾斯甚至發(fā)出一聲短促的驚叫。
“有人!”霍夫曼的聲音帶著一絲激動和緊張,“在那邊!求救!”
賽琳娜的心臟猛地一沉,來了。她立刻低吼:“別動!原地警戒!可能是霍金和他親戚?。ā坝H戚”指庫珀)”她迅速拉動溫徹斯特的杠桿,咔嗒一聲清脆的上膛聲在死寂的濃霧中異常刺耳。槍口死死指向聲音傳來的方向,那片翻滾的、灰白色的、深不見底的霧墻。
“救命——!它來了!它來了——?。 蹦桥暩悠鄥?,帶著奔跑的喘息和摔倒的悶響,仿佛正被什么恐怖的東西追趕,距離似乎更近了!“求求你們!救救我!它在追我——!!”
“凱勒斯警官!她就在前面!”另一個巡警,叫米勒的年輕人,聲音因為激動而拔高,“我們不能見死不救!”
“閉嘴!”賽琳娜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嚴厲,“原地警戒!”她努力瞪大眼睛,試圖穿透那片濃霧。但除了翻滾的灰白,什么也看不見。那呼救聲太逼真了,絕望感幾乎能穿透耳膜,揪住人心。
“啊——?。?!”一聲短促到極致的、仿佛喉嚨被瞬間扼斷的慘叫猛地響起!隨即是重物倒地的悶響!緊接著,是令人頭皮發(fā)麻的、濕漉漉的撕扯聲和……咀嚼聲?!
“天吶!”丹尼爾斯發(fā)出一聲崩潰的哭喊,他端著槍的手劇烈顫抖,身體不受控制地就要往前沖!“她死了!她被吃了!我們得……”
“丹尼爾斯!回來!”賽琳娜厲聲阻止,但已經(jīng)晚了。
丹尼爾斯像被那聲慘叫徹底擊潰了理智,猛地從墻邊陰影里沖了出去,他端著那把可憐的.22左輪,毫無章法地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狂奔。
“丹尼爾斯!”霍夫曼和米勒下意識地想跟上。
“站住!”賽琳娜的吼聲帶著撕裂感。她不能動,她必須釘在這里,保護剩下的人。她眼睜睜看著丹尼爾斯的身影被濃霧瞬間吞噬,只留下他奔跑時帶起的微弱氣流攪動霧氣。
噗嗤!
一聲極其輕微、卻又清晰無比的利器入肉聲傳來。緊接著是丹尼爾斯奔跑的腳步聲戛然而止,變成一聲被堵在喉嚨里的、短促的“呃……”。然后是身體軟倒在地的摩擦聲。
濃霧里,咀嚼聲似乎停頓了一下,隨即響起另一種更輕、更快的、帶著某種粘膩濕滑感的……拖拽聲?像是有什么東西在把獵物往更深處拉。
“丹尼爾斯!”霍夫曼目眥欲裂,端著槍就要沖。
“霍夫曼!別動!”賽琳娜的聲音冰冷如鐵,槍口紋絲不動地指著前方,“那是陷阱!下一個就是你!”
霍夫曼僵在原地,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就在這時——
“救命……救救我……它還在……”那個“女聲”再次響起,聲音位置變了,在更左側(cè),帶著劫后余生的虛弱和顫抖,“它……它拖走了一個警員……它朝你們那邊去了……快跑……快跑啊——!”聲音充滿了善意的驚恐提醒。
“它在哪?!”米勒驚恐地轉(zhuǎn)動槍口,指向左側(cè)的濃霧。
“它在你們后面??!”那“女聲”陡然變得尖利急促!
米勒和僅剩的另一個巡警威爾遜,如同驚弓之鳥,猛地轉(zhuǎn)身,槍口慌亂地指向身后那片同樣濃稠、空無一物的霧氣。
賽琳娜的瞳孔驟然收縮,她看到了。
在米勒和威爾遜轉(zhuǎn)身背對前方、精神高度集中在身后那根本不存在的威脅的瞬間,前方那片翻滾的濃霧里,一個矮小、佝僂、穿著破爛花裙子的女人身影,如同鬼魅般無聲無息地閃現(xiàn)出來,速度快得如同瞬移,它臉上帶著一種極其扭曲、混合著驚恐和詭異微笑的表情,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背對著它的米勒,一只枯瘦、指甲尖銳烏黑的手,正從花裙子的破口里閃電般探出,握著一把閃爍著淬毒般幽光的短匕首,直刺米勒毫無防備的后心。
“米勒!低頭!”賽琳娜的吼聲和扣動扳機的動作幾乎同時爆發(fā)!
砰!
溫徹斯特的怒吼如同平地驚雷,巨大的后坐力狠狠撞在賽琳娜的肩窩,震得她手臂發(fā)麻,槍口噴出的火焰瞬間照亮了前方一小片區(qū)域。
子彈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精準地射向那個“女人”的頭顱。
噗!
子彈入肉的聲音,但……不對。
那個“女人”在槍響的瞬間,身體以一個人類絕對無法做到的、如同折斷關(guān)節(jié)般的詭異角度猛地向側(cè)面一扭,子彈擦著它的頭皮飛過,帶飛了一縷枯黃的頭發(fā)和一小塊暗色的皮肉。它發(fā)出一聲非人的、如同金屬摩擦的嘶叫,動作卻沒有絲毫停頓,那把淬毒的匕首依舊帶著致命的寒光,狠狠扎向米勒的后心。
噗嗤!
匕首精準地刺穿了防護服脆弱的連接處,深深沒入米勒的后背。
米勒發(fā)出一聲短促的慘叫,身體猛地向前撲倒。
“米勒!”霍夫曼和威爾遜這才驚覺身后的變故,駭然轉(zhuǎn)身。
那個“女人”一擊得手,毫不停留,身體如同沒有骨頭的蛇,瞬間縮回濃霧深處,只留下米勒倒在地上痛苦抽搐的身體,和那把插在他背上的、兀自顫動著的匕首柄。
“庫珀!庫珀!”霍夫曼的聲音帶著哭腔和極致的憤怒,他抬起.22左輪,瘋狂地朝著霍金消失的方向射擊,子彈打在濃霧和遠處的墻壁上,發(fā)出無力的噗噗聲。
威爾遜則撲到米勒身邊,手忙腳亂地想按住他背后汩汩冒血的傷口。
賽琳娜的心沉到了谷底。她拉動杠桿,退出滾燙的彈殼,重新上膛。槍口依舊警惕地掃視著四周翻滾的濃霧。冷汗浸濕了她的后背。她知道,真正的危險,遠不止于此。霍金/庫珀只是誘餌。理應(yīng)伴隨他出沒的瓦倫丁……還沒出現(xiàn)。
“威爾遜!包扎!霍夫曼!警戒!”賽琳娜強迫自己冷靜,聲音嘶啞但清晰。
米勒的身體劇烈地痙攣著,嘴里涌出帶血的泡沫,瞳孔已經(jīng)開始渙散。那把匕首……有毒?或者傷到了要害?
咚……咚……咚……
一種沉重、緩慢、帶著金屬質(zhì)感的敲擊聲,從濃霧深處傳來。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如同巨錘敲打在朽木上,又像是沉重的蹄鐵踏在堅硬的巖石路面。每一下,都仿佛敲在人的心臟上。
咚……咚……
聲音在移動。從左前方,慢慢轉(zhuǎn)向他們所在的這條街道。
賽琳娜全身的汗毛瞬間倒豎,一股難以言喻的、混合著血腥和野獸腥臊的濃烈氣味,隨著那沉重的腳步聲,如同潮水般涌來!比霍默的腐臭更腥,更野性,更……冰冷。
“該死!什么東西!”賽琳娜的聲音因為緊張而變調(diào),“霍夫曼!威爾遜!到我身后!準備……”
她的話音未落。
呼——
一股腥風猛地從左側(cè)濃霧中撲出、速度快得超乎想象。
一個巨大的、灰黑色的、輪廓模糊的陰影,如同從地獄里沖出的火車頭,帶著碾碎一切的氣勢,撞破了濃霧的屏障。
賽琳娜只來得及看到一個模糊的、極其高大的輪廓,它有著異常粗壯的、覆蓋著粗糙灰黑色硬皮的脖頸,上面頂著一個……形狀怪異的頭顱,那頭顱不像任何已知的動物,顴骨高聳,吻部突出,兩排森白的、如同匕首般的獠牙在昏黃的路燈光暈下閃著寒光。最恐怖的是它的眼睛——不是長在兩側(cè),而是像人一樣,長在頭顱正前方,那是一雙巨大的、渾濁的、泛著暗黃色澤的豎瞳,此刻,那雙冰冷的、毫無感情的眼睛,正死死地、居高臨下地鎖定了賽琳娜和她身后的巡警。
它的體型龐大,但賽琳娜瞬間判斷出,弗拉格隊長描述得沒錯——它沒有想象中那種史前巨獸般的夸張,更像是一頭異常強壯、被惡意扭曲放大的駝鹿。但它的四肢……那根本不是正常的動物肢體,過于修長,關(guān)節(jié)的扭曲角度詭異,后腿支撐著它龐大身軀的蹄足巨大得如同磨盤。最引人注目的是它頭頂——那并非鹿角,而是兩叢如同巨大、扭曲、分叉的黑色荊棘,尖端閃爍著令人膽寒的鋒芒。
瓦倫丁!
它沒有吼叫,只是從喉嚨深處發(fā)出一聲低沉、粘稠、如同滾雷般的咕嚕聲。巨大的身軀在濃霧中顯出全貌的瞬間,它那修長、覆蓋著硬皮的前肢猛地抬起——那前肢末端并非蹄子,而是某種……巨大、彎曲、如同鐮刀般的骨爪。
骨爪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朝著賽琳娜當頭抓下,速度快如閃電。
賽琳娜用盡全身力氣身體猛地向右側(cè)撲倒。
嗤啦——
鋒利的骨爪擦著她的戰(zhàn)術(shù)頭盔掠過,頭盔上的高強度塑料護目鏡瞬間被刮出三道深痕,火星四濺,巨大的力量帶得她身體失衡,重重摔倒在地,溫徹斯特步槍脫手飛出,滑入濃霧深處。
瓦倫丁一爪落空,龐大的身軀因為慣性微微前傾。那雙冰冷的豎瞳轉(zhuǎn)動,瞬間鎖定了旁邊正手忙腳亂給米勒包扎、嚇得魂飛魄散的威爾遜!
“該死!你這個怪物!”霍夫曼發(fā)出絕望的嘶吼,抬起.22左輪瘋狂射擊,子彈打在瓦倫丁覆蓋著厚厚硬皮的脖頸和肩胛上,發(fā)出噗噗的悶響,如同石子投入泥潭,連一絲漣漪都沒能激起。
瓦倫丁甚至沒有理會霍夫曼的騷擾。它那條如同攻城錘般的、覆蓋著骨甲的粗壯尾巴猛地一甩。
啪!
一聲令人牙酸的骨肉撞擊悶響。
霍夫曼如同被高速行駛的汽車撞中,整個人離地飛起,身體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狠狠砸在五米外一堵生銹的鐵皮圍欄上。圍欄發(fā)出刺耳的金屬呻吟,向內(nèi)凹陷出一個巨大的人形,霍夫曼的身體軟軟地滑落在地,頭盔歪斜,鮮血瞬間從口鼻中涌出,身體抽搐了兩下,不再動彈。
威爾遜完全嚇傻了,癱坐在米勒身邊,手里的急救包掉在地上,眼睛瞪得幾乎要裂開,看著那個如同魔神般矗立在濃霧中的巨大陰影。
瓦倫丁的目光重新落回威爾遜身上。它那巨大的、覆蓋著粘稠涎水的鼻孔翕動了一下,似乎在確認獵物的氣息。然后,它邁開那修長、關(guān)節(jié)扭曲的后肢,一步,沉重的蹄足踏在濕漉漉的路面上,發(fā)出沉悶的“咚”聲。第二步,巨大的陰影徹底籠罩了癱軟的威爾遜和還在微弱抽搐的米勒。
它低下頭,那張布滿獠牙的巨口張開,露出深不見底的、如同絞肉機般的咽喉。濃烈的腥臭幾乎令人窒息。
賽琳娜掙扎著從地上爬起,頭盔護目鏡上的刮痕讓她視線模糊。她看到了,她的溫徹斯特步槍就躺在不遠處濃霧的邊緣,她連滾帶爬地撲過去。
就在瓦倫丁的巨口即將吞噬威爾遜的瞬間——
“嘿!大塊頭!看這邊!”一個帶著喘息、卻異常清亮的聲音在濃霧中響起。
是賽琳娜,她終于抓到了那把溫徹斯特,她半跪在地,顧不上肩膀的劇痛,用最快的速度拉動杠桿上膛,槍口死死指向瓦倫丁那顆巨大的、近在咫尺的頭顱。
瓦倫丁的動作頓住了。它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zhuǎn)過頭。那雙冰冷的、暗黃色的豎瞳,如同探照燈般鎖定了賽琳娜。那眼神里沒有憤怒,沒有驚訝,只有一種純粹的、看待螻蟻般的漠然和……一絲被挑釁的興味?
賽琳娜的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她強迫自己穩(wěn)住呼吸,手指扣在冰冷的扳機上。她能看清瓦倫丁鼻孔里噴出的、帶著血腥味的熱氣,能看清它獠牙縫隙里掛著的、暗紅色的肉絲。
“去死吧你,怪物!”她嘶吼著,用盡全身力氣扣動扳機。
砰!
槍口爆發(fā)出震耳欲聾的轟鳴,巨大的后坐力讓她整個人向后挫去,滾燙的彈殼拋飛。
子彈帶著撕裂一切的動能,狠狠撞向瓦倫丁的左眼。
噗
一聲沉悶的、如同擊中厚皮革的聲響。
瓦倫丁那顆巨大的頭顱猛地向后一仰!發(fā)出一聲低沉、痛苦、帶著狂怒的咆哮!
子彈沒有穿透。它堅韌無比的眼瞼在千鈞一發(fā)之際猛地閉合,那顆彈頭,竟然只是深深嵌入了它厚實、布滿褶皺的眼皮里,暗紅色的、粘稠的血液混合著某種渾濁的液體,從被撕裂的眼皮豁口處緩緩滲出,順著它猙獰的臉頰流下。
它受傷了,但非致命。
劇痛徹底激發(fā)了瓦倫丁的兇性,它猛地甩頭,將嵌在眼皮里的子彈甩飛,暗黃色的豎瞳因為劇痛和暴怒而收縮成一條細線,它放棄了近在咫尺的威爾遜,龐大的身軀帶著碾碎一切的狂暴氣勢,朝著賽琳娜猛沖過來。沉重的蹄足踏在地面上,發(fā)出咚咚咚的悶響,如同戰(zhàn)鼓,地面都在微微震顫!
賽琳娜瞳孔驟縮,拉動杠桿上膛的動作因為恐懼而變形,太近了,根本來不及。
就在瓦倫丁那巨大的骨爪即將把她撕碎的瞬間——
“賽琳娜!趴下!”
一個熟悉到讓她幾乎落淚的、帶著破音的女聲在濃霧中炸響。
是薇琪塔。
緊接著,是比溫徹斯特M1895更加狂暴、更加震耳欲聾的槍聲!
砰!砰!
兩聲急促到幾乎連成一聲的爆響,不是杠桿步槍,是霰彈槍,大口徑鹿彈。
密集的彈丸如同暴雨般潑灑在瓦倫丁沖鋒的龐大身軀上,尤其是它那條支撐身體的、相對脆弱的右前肢關(guān)節(jié)處。
噗
厚實的硬皮被撕裂,暗紅色的血花瞬間爆開,瓦倫丁發(fā)出一聲更加痛苦和暴怒的咆哮,沖鋒的勢頭猛地一滯,龐大的身軀因為右前肢的劇痛而失去平衡,踉蹌著向側(cè)面歪倒。
賽琳娜抓住這千鈞一發(fā)的機會,連滾帶爬地向后撲倒,同時拉動杠桿。
薇琪塔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從右側(cè)濃霧中沖出,她沒穿戰(zhàn)術(shù)服,只套了件緊身背心和熱褲,但手里端著的正是她那把標志性的短管雷明頓,槍口還在冒著硝煙。
“小太陽花!怎軀的動作猛地一僵,那交叉斬下的骨爪停在半空,它發(fā)出一聲極其怪異、混合著劇痛和某種更深層恐懼的尖利嘶鳴,豎瞳里的狂暴瞬間被一種難以置信的痛苦取代,它龐大的身軀劇烈地顫抖起來。
薇琪塔抓住這瞬間的停滯,一個狼狽但極其有效的側(cè)撲翻滾,險之又險地避開了那停滯的骨爪斬擊范圍。
“老大!”賽琳娜猛地抬頭。
濃霧彌漫的街道上方,一棟三層廢棄公寓樓的破窗邊緣。弗拉格·斐勒高大的身影如同磐石般矗立。他單膝跪地,手臂平伸,那把黝黑的陶魯斯穩(wěn)穩(wěn)地握在手中,槍口一縷青煙裊裊升起。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種凍結(jié)般的專注。暮色和濃霧模糊了他的輪廓,唯有那雙鷹隼般的眼睛,銳利如刀,穿透霧氣,鎖定著下方那頭因劇痛而陷入短暫僵直的恐怖巨獸。
瓦倫丁的顫抖越來越劇烈。腹部的傷口(尤其是下腹那一槍)似乎給它帶來了遠超想象的痛苦和……虛弱?它那巨大的豎瞳里,狂暴被一種生物本能的恐懼取代。它發(fā)出一聲短促、帶著退縮意味的低吼,龐大身軀猛地伏低,不再試圖攻擊,而是用那三條相對完好的肢體(右前肢還在流血)支撐著,以一種與其龐大身軀不符的、帶著點狼狽的敏捷,猛地轉(zhuǎn)身,撞開濃霧,朝著廢棄區(qū)的方向狂奔而去。沉重的蹄足踏地聲迅速遠去,只留下地面微微的震顫和濃霧中一道被粗暴犁開的、翻滾的痕跡。
薇琪塔從地上爬起來,拍打著身上的塵土和污血,對著瓦倫丁消失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呸!算你跑得快?!彼仡^看向賽琳娜,眼神里帶著劫后余生的慶幸和后怕,“小太陽花?還活著吧?”
賽琳娜渾身脫力般靠在冰冷的墻壁上,溫徹斯特步槍的槍托抵著地面,支撐著她搖搖欲墜的身體。她看著薇琪塔,又抬頭看向高處那個模糊但令人無比安心的身影,嘴唇動了動,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劫后余生的虛脫感和濃重的血腥味一起涌上來,讓她胃里翻江倒海。
她的目光掃過這片狼藉的戰(zhàn)場。
霍夫曼的身體扭曲地嵌在變形的鐵皮圍欄里,一動不動。
米勒趴在地上,背上的匕首柄觸目驚心,身下是一大灘暗紅的血泊,早已沒了聲息。
威爾遜癱坐在米勒旁邊,雙眼空洞無神,褲襠處一片深色的濕痕蔓延,身體還在無法控制地劇烈顫抖,嘴里發(fā)出無意識的嗬嗬聲。
至于丹尼爾斯……他的尸體甚至沒能留下,只留下濃霧深處那片被拖拽的痕跡和空氣中若有若無的血腥。
四個新人巡警。沒了三個。
濃霧深處,隱約傳來瓦倫丁沉重的腳步聲和一聲飽含痛苦與暴戾的悠長鹿鳴。更遠處,似乎還夾雜著幾聲模糊的、如同金屬摩擦般的、充滿惡意的低笑。
賽琳娜猛地閉上眼,手指死死摳進溫徹斯特步槍冰涼的木質(zhì)護木里,指甲幾乎要折斷。肩膀被槍托后坐力撞傷的地方,此刻才傳來遲到的、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