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停車場時，月光正沿著博物館的臺階流淌，在地面拼出半闕《長生殿》的唱詞。李凌奕低頭看相冊，最后那張合照里的槐樹葉書簽，葉脈間竟?jié)B出淡金色的光，與沈硯手中的半片葉子相觸時，突然在空中織成張細(xì)密的網(wǎng)，網(wǎng)住了漫天飄落的槐花瓣。

“這是戲臺的輪廓?！鄙虺幹钢饩W(wǎng)的形狀，“當(dāng)年拆戲臺時，我偷偷記下了每根梁柱的位置，藏在槐樹葉的紋路里?！彼麖膽牙锾统鰝€布包，里面是疊戲臺木構(gòu)件的模型，最小的那塊梁木上刻著個“李”字，與李凌奕父親留在相冊扉頁的印章完全重合。

周硯的燈籠手杖在月光下變得通透，竹骨里浮現(xiàn)出細(xì)小的字跡，是周明禮的筆記：“戲班賬本第三十七頁夾著戲臺重建圖。”李凌奕翻出那卷細(xì)賬本，果然在對應(yīng)頁碼找到張泛黃的宣紙，紙上用朱砂畫著新戲臺的圖樣，后臺位置標(biāo)著個小小的“燈”字。

沈硯突然輕咳幾聲，從口袋里摸出個青釉小瓶，倒出三粒藥丸，藥香混著燈油味，竟與通道里的氣息一模一樣?！斑@是當(dāng)年我在地窖配的安神藥，”他看著藥丸在月光下泛出微光，“周明禮總說我唱戲太投入傷氣，其實是怕我夜里去翻他的賬本。”

三人走到老槐樹下時，樹影突然扭曲，在地面映出戲臺的剪影。李凌奕發(fā)現(xiàn)，樹干上新抽的枝條正往剪影的立柱位置傾斜，像在自己搭建框架。沈硯用手按住樹干最粗的那道裂痕，裂痕里滾出個油布包，里面是套戲服，青色的水袖上繡著半輪月亮，正好能與李凌奕掌中的盤扣拼成滿月。

“是《長生殿》里楊貴妃的戲服?！绷中M的相機(jī)不知何時跟著他們，鏡頭對準(zhǔn)戲服時，屏幕自動彈出段視頻：二十年前的戲園后臺，年輕的沈硯正給件相同的戲服縫補袖口，周明禮站在一旁遞針線，兩人的影子在燈影里挨得很近，像在說什么秘密。

視頻末尾，周明禮的手劃過戲服領(lǐng)口，留下道淺淺的折痕，與此刻這件戲服上的痕跡完全吻合?！八窍胩嵝盐?，領(lǐng)口夾層里有東西?！鄙虺幉痖_夾層，掉出張字條，是周明禮晚年的筆跡：“戲拆了可以重搭，人散了可以再聚，只是別讓燈影空等。”

周硯的指尖突然被手杖上的槐刺扎破，血珠滴在戲臺剪影的“月字三號”座位上，那里竟慢慢浮出塊木質(zhì)座位牌，背面刻著三個名字：“沈硯”“周明禮”“李守月”?！袄钍卦率俏夷赣H的名字?！崩盍柁韧蝗幌肫鹉赣H遺物里的書簽，“守月”兩個字的筆鋒，與沈硯戲服上的繡字如出一轍。

沈硯把青釉燈放在戲臺剪影的中央，燈芯突然爆出簇火苗，將周圍的槐花瓣都映成金色?；鹈缋锔〕龃撚埃耗暧椎闹艹幣e著半片盤扣站在戲園門口，李凌奕的母親正往他兜里塞槐花糖，沈硯則在后臺調(diào)試那盞青釉燈，三個人的動作在火苗里連成串，像段未完的皮影戲。

“當(dāng)年我假死后，是你母親幫我藏在地窖?！鄙虺幙聪蚶盍柁龋八傉f，戲班的燈不能滅，就像回家的路不能斷。”他指著燈影里的糖紙，“那是你母親親手畫的，背面有重建戲臺的捐款名單，她和你父親偷偷攢了二十年。”

林小滿的相機(jī)快門自動按下，照片上的戲臺剪影開始變得清晰，立柱上多了道新的刻痕，是李凌奕、周硯和沈硯的名字并排刻在一起，刻痕邊緣滲出槐花汁，在月光里凝成個小小的“合”字。

遠(yuǎn)處傳來早班公交車的報站聲，沈硯的影子在晨光里慢慢變淡，像要融進(jìn)戲臺的輪廓里。“我該走了。”他把青釉燈塞進(jìn)李凌奕手里，“燈影認(rèn)主，以后就交給你了?！鞭D(zhuǎn)身時，他的聲音混著風(fēng)聲飄過來，“記得讓周硯唱完那出《長生殿》，他父親當(dāng)年總說，他嗓子里藏著月光?！?/p>

李凌奕低頭看燈，燈芯紅繩上的槐樹葉正抽出新芽。周硯撿起地上的戲服，突然哼起段唱腔，調(diào)子與戲本里的鼓點完全合拍，晨光穿過槐樹葉落在他身上，像給新搭的戲臺鍍了層金邊。

林小滿的相機(jī)最后拍了張照：三個模糊的影子在戲臺輪廓里并排站立，最左邊的影子手里舉著燈，中間的握著盤扣，最右邊的揮著手，背景里的博物館玻璃幕墻上，正映出漸漸成型的新戲臺鋼架，像燈影終于在日光里，找到了屬于自己的形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