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神閣會議。
幾番程式化的發(fā)言后,霍雨浩平靜道出決定:魂靈之法暫不上交,日后將交予魂獸一方處置。
話音落地,議事廳的空氣驟然凝固。言少哲眉頭緊蹙,仙琳兒臉色沉凝,幾位年輕長老更是按捺不住,語氣里滿是憤懣與不解。玄老等宿老卻只是沉默,待將帝天曾預言過的“利弊”一一闡明,見霍雨浩依舊立場堅定,便知多說無益,只得作罷,轉而商議起長遠之計——誰都清楚,史萊克的地位早已不復從前,大陸上虎視眈眈的勢力正不斷崛起,錯失魂靈之法這等“寶藏”,于眼下的學院而言,絕非幸事。
散會后的深夜,海神湖畔月華如練,波光粼粼的湖面倒映著星斗,晚風帶著水汽的微涼,拂過兩人沉默的身影。
霍雨浩感知到熟悉的氣息,推門而出,正見玄老站在湖邊,銀白的發(fā)絲被月光染得更亮。
“玄老,您該猜到帝天跟我說了什么。”霍雨浩走到他身邊,聲音里帶著一絲茫然,“我心里太亂了,您能跟我說實話嗎?”
玄老暗自輕嘆。眼前這孩子,未滿二十卻已背負太多,連喘息的間隙都少得可憐。面對帝天那般活了幾十萬年的存在,心生困惑與動搖,本就再正常不過。
“學院有私心,這是實話。”玄老望著湖面的碎光,語氣坦誠,“世間哪有純粹無瑕的關系?”
“今日帝天設下屏蔽時,不少長老想攔。我沒允,”他轉頭看向霍雨浩,目光溫和,“你肩上的擔子太重,多看看這世界的另一面,不是壞事?!?/p>
聞聽此,霍雨浩微微松了口氣。學院沒有像帝天說的那么不堪,至少玄老對其有著信任。
“還記得你初入學院時,不過十級魂力,多少人說你走后門、不公平?可短短不到十年,你已是魂圣。天賦固然驚人,卻也太累了?!?/p>
“當心性跟不上力量的腳步,懷疑與迷茫便會趁虛而入。”
老人的聲音中確有真誠。
霍雨浩聽著,心底泛起暖意。他能感受到玄老真切的關懷,卻也察覺到那份刻意的留白——似霧里看花,讓他捉摸不透。
玄老拍了拍他的肩:“率性而為就好。接下來有什么打算?要去看看冬兒嗎?”
聽到“冬兒”二字,霍雨浩心中竟出奇地平靜,連他自己都有些訝異。換作從前,光是念及這個名字,心湖便會掀起波瀾。
“打算先去昊天宗,之后……或許會去星羅前線。那里對抗日月帝國和圣靈教,正需要人手?!?/p>
玄老聞言,眼中閃過一絲欣慰,隨即緩緩道:“其實我也希望你能出去走走。這些年在學院待得久了,眼界難免受困。出去看看不一樣的世界,見見戰(zhàn)火里的生離死別,嘗嘗尋常人的煙火氣,也算給緊繃的神經松松弦。磨磨心性,比悶頭修煉更要緊——你還年輕,不必急著把自己逼成一把出鞘就不能回頭的劍?!?/p>
“帝天那邊,多半也會應允。你身上有他在意的東西,他對你的態(tài)度,可比對我們這些老家伙好多了。近千年來,史萊克還沒人能與獸神走得這么近?!?/p>
“若說親近,該是秋兒的功勞?!被粲旰瓶嘈?,“沒有她,我在帝天前輩眼里,大概只是個會給魂獸帶來災難的不穩(wěn)定因子,早被扼殺在搖籃里了?!?/p>
微風輕輕拂過這一老一少。微風掠過時,像替兩人攏了攏沒說出口的話,又輕輕吹散了些。
短暫沉默后,他忽然想起一事,問道:“對了玄老,本體宗那些勢力之前不是對魂靈之法躍躍欲試嗎?您打算怎么應對?”
玄老擺了擺手,眼底閃過一絲狡黠:“就說帝天把你擄走了,讓他來臺前擋一擋。我們與星斗如今需合作才能共贏,這樣做對雙方都好,也省得日月帝國啊、本體宗他們一直死盯著你不放。他們再橫,學院應付起來是吃力,但面對‘獸神’,總也得掂量掂量?!?/p>
“只是這樣一來,學院日后很難再直接給你派人手。其他方面倒無大礙,只是凡事都要靠你自己了。”
“王言那邊查過了,藏書中沒有肉身不存卻能復活的先例。你若想找,得去翻那些宗門秘籍——大陸上的傳承,除了各宗門秘不示人的家底,學院基本都收集全了?!?/p>
霍雨浩聽著,想問的那些關于史萊克對榮譽的固執(zhí)、掌權者對魂靈之法的覬覦、原屬三國的故步自封……都暫且被壓進了心底。他只用明白曾經那些看似理所當然的事,卻都只是假象。
霍雨浩逐漸反應過來,原來剛才自己沒有看清的留白,如這半夜的霧散去,緩緩顯出全貌——正是玄老這幾天的格外用心與熱情,像浸了糖的藥。
星斗中那句“你欠學院的、欠老師的”,仍如夜霧里的冰棱,始終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霍雨浩望著他,眼前晃動的是星斗大森林里的風雨,耳畔回響的是那句沉甸甸的話,想問,又不敢問——那些關切里,究竟藏著多少純粹,又摻了幾分對當日露骨表述的掩蓋 。
月光漫過肩頭時,他忽而懂了——這世道的真相,原是要把自己活成舟,在人情暗涌里,獨自泅渡著尋。
玄老的好,霍雨浩并非不懂??伤麑W院刻進骨血的固執(zhí),仍像根細刺,在相處時悄然扎出隱晦的憂傷。哪怕玄老待他如珍如寶,這份偏愛,又何嘗不是架在“價值”天平上的砝碼?當年弱小如螻蟻時,海神閣里那些居高臨下的目光,可曾有一瞬,真的落在他身上?
霍雨浩輕輕嘆了口氣。世道本就如此赤裸——若自己覺醒的是威風八面的白虎武魂,母親或許不必承受那些苦難,他的人生軌跡,也會被截然不同的目光鋪就。
所以這個道理,很簡單。越往上走,爬得越高,人與人之間的情感便如那捉摸不住的風兒。非親非故的人,要走到“真心”二字,難如徒手摘星。奢望純粹的交付,本就是癡人說夢。
其實嘛,情感天平的兩端,本就擺著名為“價值”的砝碼。只是你不問,我不答。
而痛苦的根源,便是為對方付出了過多的感情,收獲的卻是權衡后的回應。
當滾燙的傾注,撞在對方那“價值”的冰墻上,碎成零星的涼。
你才明白,人性的賬從不是以“情”計價。
霍雨浩眸中更加清明。成年人的體面,便是看破而不說破。既然他和玄老彼此都要留幾分白,不如就把答案交給時間。歲月長河會慢慢淘洗,哪些是浮沫,哪些是沉金,終會分明。
“不日我便出發(fā)?!边@是霍雨浩選擇的,埋葬成長痛苦的方式。
想全是問題,做盡是答案。霍雨浩掩去了心中的芥蒂與難過。他做不到一片釋然,但自有詩和遠方。
靈魂之中那個人兒,更加值得。
為什么這份愛情如此可貴?就是因為,天平的兩端,只有彼此的真心,那才是應當?shù)捻来a。
或許這便是,蘇醒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