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帶著涼意,透過楓林別墅的落地窗,在光潔的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靳言川枯坐在鋼琴前,一夜未眠。煙灰缸里堆滿了煙蒂,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煙草味和未散的雨氣。他的目光死死盯著手機屏幕——沒有回復(fù)。那條“不見不散”的信息像石沉大海,只有冰冷的“已送達”提示。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期待逐漸被焦灼取代,又被更深沉的失落和一絲隱痛覆蓋。她不會來了。這個認知像鈍刀一樣切割著他的心臟。父親的話、程朗的警告、書瑤母親激烈的反應(yīng)…所有這些,都比不上她此刻的沉默來得更傷人。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靳言川,你也有今天。習(xí)慣了掌控一切,習(xí)慣了計算得失,卻在一個叫顏書瑤的女人身上,輸?shù)靡粩⊥康?,連解釋的機會都求而不得。
就在他幾乎被挫敗感淹沒時,手機尖銳地響起,是蘇瑜。
“靳言川!書瑤在不在你那里?”蘇瑜的聲音帶著哭腔和前所未有的驚慌。
靳言川的心臟瞬間被攥緊:“沒有!她怎么了?”
“她媽媽…顏阿姨…突然暈倒在家里了!書瑤打了120,現(xiàn)在在去市一院的路上!她剛才給我打電話,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我還在趕去的路上…”
“我馬上到!”靳言川猛地起身,椅子被帶倒發(fā)出刺耳的聲響。所有的失落、猜疑、痛苦在瞬間被巨大的恐慌取代。他抓起車鑰匙,像一陣風(fēng)般沖了出去。
市一院急診室外,氣氛凝重。刺眼的日光燈下,消毒水的味道濃得嗆人。顏書瑤像一尊失了魂的雕塑,孤零零地坐在冰冷的塑料椅上,雙手緊緊絞在一起,指節(jié)泛白。她身上還穿著居家的單薄衣衫,頭發(fā)凌亂,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只有眼睛紅腫得厲害。
“媽…媽…”她無意識地低喃,身體控制不住地微微發(fā)抖。母親暈倒前那充滿痛苦和警告的眼神,還有那句未說完的“差點…”像魔咒一樣在她腦海里盤旋。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書瑤茫然地抬起頭,視線聚焦在匆匆趕來的高大身影上——是靳言川。他顯然來得極其匆忙,昂貴的西裝外套隨意搭在臂彎,襯衫領(lǐng)口微敞,額前碎發(fā)被汗水打濕,眼神里是毫不掩飾的焦急和擔(dān)憂。
一瞬間,書瑤的心被復(fù)雜的情緒填滿。憤怒?委屈?怨恨?但此刻,在巨大的恐懼和無助面前,這些情緒都顯得那么蒼白無力。她需要一個支點,一個依靠。
靳言川幾步跨到她面前,蹲下身,視線與她齊平。他什么也沒說,只是伸出溫暖而有力的大手,小心翼翼地、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溫柔,包裹住她冰冷顫抖的手。
“別怕,書瑤?!彼穆曇舻统炼€(wěn)定,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醫(yī)生在盡力,阿姨會沒事的?!?/p>
他的掌心傳來的溫度,像一股暖流,瞬間擊潰了書瑤強撐的壁壘。所有的委屈、恐懼、孤立無援感洶涌而出,她猛地撲進他懷里,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緊緊抱住他的脖子,壓抑的哭聲終于爆發(fā)出來,滾燙的淚水瞬間浸濕了他肩頭的襯衫。
“她…她突然就倒下了…我怎么叫她都不醒…言川…我好怕…”她語無倫次,身體抖得厲害。
靳言川的心被她的眼淚狠狠灼痛。他毫不猶豫地收緊手臂,將她整個人密密實實地護在懷里,下巴抵著她的發(fā)頂,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我在。我在這里。書瑤,不怕,有我在。”
他一遍遍地重復(fù)著“我在”,有力的心跳隔著薄薄的衣料傳遞給她,像最沉穩(wěn)的鼓點,驅(qū)散著她周身的冰冷和恐慌。在這個充滿消毒水氣味的冰冷空間里,他的懷抱成了唯一的避風(fēng)港。
蘇瑜氣喘吁吁地趕到時,看到的就是這一幕。她停下腳步,看著靳言川像守護稀世珍寶一樣緊緊抱著書瑤,眼神專注而心疼,所有安慰的話語都化為無聲的輕撫落在書瑤背上。蘇瑜默默退到一邊,眼眶也紅了。
時間在煎熬中緩慢流逝。終于,急診室的門開了,一位中年醫(yī)生走了出來。
“醫(yī)生!我媽媽怎么樣?”書瑤猛地從靳言川懷里掙脫,踉蹌著撲過去。
“病人暫時脫離危險了。”醫(yī)生摘下口罩,神情嚴肅,“是急性心絞痛發(fā)作,伴有短暫性腦缺血。誘因應(yīng)該是強烈的情緒波動和過度勞累。你們家屬怎么回事?病人有心臟病史,怎么能讓她受這么大的刺激?!”
書瑤的身體晃了晃,靳言川立刻上前一步扶住她,沉穩(wěn)地看向醫(yī)生:“很抱歉,是我們的疏忽?,F(xiàn)在情況怎么樣?我們能進去看看嗎?”
“病人剛恢復(fù)意識,還很虛弱,需要靜養(yǎng)。只能進去一個人,時間不要太長?!贬t(yī)生交代完注意事項便離開了。
書瑤看向靳言川,眼神脆弱又帶著依賴。
“去吧?!苯源ㄝp輕推了推她的背,聲音是前所未有的溫柔,“好好跟阿姨說說話,告訴她你在這里,讓她安心。我在外面等你?!?/p>
書瑤點點頭,深吸一口氣,走進了病房。
病床上,顏敏臉色蒼白如紙,鼻子里插著氧氣管,手背上打著點滴??吹脚畠哼M來,她的眼神微微動了動,充滿了疲憊和一種深重的悲傷。
“媽…”書瑤走到床邊,輕輕握住母親沒有打點滴的那只手,聲音哽咽,“您嚇死我了…”
顏敏的手指在她手心微弱地動了動,嘴唇無聲地翕動。
書瑤俯下身,將耳朵湊近母親唇邊。
“瑤…瑤…”顏敏的聲音極其微弱,氣若游絲,“對不起…媽…不該…逼你…”
“媽,您別說話,好好休息…”書瑤的眼淚又涌了出來。
顏敏卻固執(zhí)地搖了搖頭,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急切的光。她似乎用盡了全身力氣,斷斷續(xù)續(xù)地說:“…靳家…言川…他…他是…他是…你…”
就在這時,病房門被輕輕推開。護士端著藥盤進來:“3床,該吃藥了?!?/p>
顏敏的話被打斷,她疲憊地閉上眼睛,似乎剛才那點力氣已經(jīng)耗盡。書瑤的心卻像被重錘擊中!母親剛才說什么?言川他是…他是我…什么?!
護士給顏敏喂完藥,又叮囑書瑤幾句便離開了。病房里重新陷入安靜,只有監(jiān)護儀器發(fā)出規(guī)律的滴答聲。書瑤的心跳如擂鼓,她看著母親憔悴的睡顏,那個呼之欲出的字眼在她腦海中瘋狂回響——哥哥?還是別的什么?
她不敢想,卻又控制不住地去想。靳言川看她的眼神,那種深沉的、復(fù)雜的、帶著痛楚又帶著渴望的眼神…難道…難道真的…
書瑤失魂落魄地走出病房,臉色比進去時更加蒼白,眼神渙散,腳步虛浮。靳言川立刻迎上來,扶住她的肩膀:“書瑤?阿姨情況怎么樣?你臉色怎么這么差?”
書瑤抬起頭,眼神空洞地看著他,嘴唇顫抖著,那個可怕的猜想幾乎要沖口而出。就在這時,走廊盡頭傳來一陣急促而沉重的腳步聲,伴隨著一聲壓抑著暴怒的低吼:
“靳言川!你果然在這里!”
靳志遠臉色鐵青,帶著兩個保鏢模樣的人,氣勢洶洶地快步走來。他顯然得到了消息,不顧一切地追到了醫(yī)院。當(dāng)看到靳言川的手還扶在書瑤肩上時,他的怒火達到了頂點。
“把我的話當(dāng)耳旁風(fēng)?!”靳志遠沖到靳言川面前,指著他的鼻子,聲音因憤怒而顫抖,“你還敢碰這個女人的女兒?!你是要把你死去的母親氣活嗎?!給我滾回去!立刻!”
周圍的病人和家屬紛紛側(cè)目。
靳言川將書瑤護在身后,挺直脊背,目光如寒冰般直視著父親:“父親,這里是醫(yī)院。請您注意場合?!?/p>
“場合?!”靳志遠怒極反笑,猛地揚起手,眼看一個耳光就要狠狠扇在靳言川臉上!
“不要!”書瑤下意識地尖叫出聲,想沖上前。
靳言川卻一動不動,眼神里是決然的冰冷和失望。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一個虛弱卻異常清晰的聲音從病房門口傳來:
“靳志遠…你…你敢!”
眾人愕然轉(zhuǎn)頭。只見顏敏不知何時拔掉了氧氣管,掙扎著半坐起來,靠著門框,臉色灰敗,胸口劇烈起伏,但那雙眼睛卻燃燒著憤怒的火焰,死死地瞪著靳志遠。她的目光掃過靳言川,又落回靳志遠身上,帶著刻骨的恨意和一種豁出去的悲涼。
“你…你這個懦夫…偽君子…”顏敏的聲音嘶啞卻充滿力量,“二十年前…你為了家產(chǎn)…為了娶那個門當(dāng)戶對的女人…拋棄我們母女…害我差點死在手術(shù)臺上…現(xiàn)在…你還想毀了你兒子…毀了你自己的…你的…”
她的呼吸陡然急促,后面的話被劇烈的咳嗽淹沒,身體搖搖欲墜。
“媽!”書瑤驚恐地沖過去扶住她。
靳志遠如遭雷擊,揚在半空的手僵住了,臉色瞬間變得慘白,眼神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驚和一絲被當(dāng)眾揭穿的狼狽。他死死盯著顏敏,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靳言川同樣僵在原地,大腦一片空白。“母女”?“拋棄我們母女”?“差點死在手術(shù)臺上”?這些破碎的詞句像一顆顆炸彈,在他腦海中轟然炸響!他猛地看向書瑤,又看向病榻上虛弱卻充滿恨意的顏敏,最后目光定格在父親那張驟然蒼白的臉上。
一個他從未敢想、也從未敢信的可怕真相,裹挾著雷霆萬鈞之勢,撕開了二十年的重重迷霧,赤裸裸地展現(xiàn)在這充滿消毒水氣味的醫(yī)院走廊里。
空氣凝固了。時間仿佛靜止。只有顏敏壓抑的咳嗽聲,監(jiān)護儀尖銳的報警聲,以及兩顆年輕的心臟在巨大的真相面前瘋狂跳動的聲音。
靳言川的目光,最終落在了書瑤那張與他有著驚人相似輪廓的、寫滿震驚和茫然的臉上。他的妹妹?他深愛的女人…是他同父異母的…妹妹?
這個認知,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穿了他的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