慘叫聲的余韻還沒散盡，石板路上的陽光就像被潑了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暗沉下去。巷口的老槐樹影子拉得老長，斷成幾截的紅線不知何時纏上了樹杈，風一吹，竟像無數(shù)只手在半空抓撓。

“走?！碧K憬御的聲音平靜得比機器人還平靜，拽著我往鎮(zhèn)西頭折返。林薇踉蹌著跟上，指甲深深掐進掌心：“不是說去了就出不來嗎？”

“現(xiàn)在不一樣了?！鄙虺戊F把玩著手術刀的手停了，刀尖指向裁縫鋪的方向，那里的甜香混著血腥味漫過來，“有人替我們敲了門，總得去看看‘禮物’是什么。”

離裁縫鋪越近，縫紉機的嗒嗒聲越響，節(jié)奏里像是裹著骨頭摩擦的咯吱聲。那扇虛掩的門不知何時敞開了大半，門楣上掛著的黃紙符被風吹得獵獵作響，朱砂畫的符號扭曲變形，倒像是一張張哭嚎的臉。

門內(nèi)的光線暗得發(fā)黏，穿藍布衫的人影還坐在縫紉機前，只是背影比剛才更佝僂了些。她腳邊的筐子敞著口，里面的“人皮”不知被翻了多少遍，幾縷灰白頭發(fā)纏在銀針上，隨著機器轉動上下顛簸。

“掌柜的？”林薇的聲音抖得像篩糠，目光掃過墻角——那里扔著件沾血的外套，正是剛才看見的周衍的那件，只是領口處多了道新縫的黑線，針腳密得連蒼蠅都鉆不進去。

“不想死就別叫他?！碧K憬封突然按住林薇的嘴，視線落在縫紉機旁的地上。那里散落著幾枚銅錢，其中一枚裂成了兩半，邊緣沾著暗紅的肉屑，和我手里的那半枚一模一樣。

嗒嗒，嗒嗒。

縫紉機的聲音突然變了調(diào)，像是卡進了什么硬物。穿藍布衫的人影緩緩轉過身，臉被陰影遮著，只能看見手里的銀針在半空劃了道弧線，針尖挑著塊帶血的布料，上面繡著半朵玫瑰，線腳歪歪扭扭，和張婆婆家供桌上那件紅布衫上的針腳如出一轍。

“它在縫‘心’?！蔽颐鰬牙锏募垪l，上面的字跡已經(jīng)暈開，血紅色的墨水里浮著根細紅線，“沈澄霧說的字，不是縫在布上，是縫在……”

話沒說完，那人影突然抬起頭。她的臉像是被人用針線胡亂縫過，眼睛的位置是兩個黑洞，嘴唇被線縫成個詭異的微笑，嘴角咧到耳根，露出里面漆黑的牙。而她脖子上纏著的紅線，正一點點往皮肉里陷，勒出的血珠順著線縫往下滴，落在筐里的“人皮”上，暈開一朵朵暗紅的花。

“是她把周衍……”林薇的話被自己的尖叫打斷。那人影突然抓起筐里的東西往我們這邊扔，幾縷灰白頭發(fā)擦著我的臉頰飛過，帶著股餿掉的桂花味。

沈澄霧拽著林薇往旁邊躲，手術刀劃破空氣，在那人影手臂上留下道血痕?？蓚诶镉砍鰜淼牟皇茄?，是纏成一團的紅線，落地就像活物般往我們腳邊纏。

“它不是掌柜的?！碧K憬御突然開口，帽檐下的目光落在那人影手腕上——那里空空蕩蕩，沒有紅線，只有道新鮮的縫合疤，“真正的掌柜的，早就被縫進這具皮囊里了?！?/p>

他話音剛落，縫紉機突然發(fā)出刺耳的卡殼聲，那人影手里的銀針“當啷”落地，黑洞洞的眼眶轉向我懷里。我下意識按住胸口，指骨在里面劇烈顫抖，像是要掙脫布料沖出去。

“指骨……”蘇憬封盯著我懷里鼓囊囊的地方，“它在怕這個？”

“不是怕?！蔽颐瞿歉p著紅線的指骨，剛才被蘇憬俞扯斷的線尾竟在慢慢變長，暗紅的碎屑簌簌往下掉，“是認主?！?/p>

指骨上的紅線突然繃直，像道無形的線牽引著我往前走。那人影見狀，突然發(fā)出嗬嗬的怪響，雙手往自己臉上抓去，竟硬生生撕下塊帶線的皮肉，露出底下青灰色的骨頭。

“三十六計，走為上冊，快跑！”沈澄霧拽著林薇往后退，可腳腕不知何時被地上的紅線纏住，每動一下，線就勒得更緊，“這玩意兒是想把我們都縫成它的‘新布料’！”

我被指骨帶著往前踉蹌了兩步，指尖突然觸到縫紉機上的布料。那暗紅的布面軟得像皮膚，上面用黑線繡的“心”字旁邊，竟多了幾個歪歪扭扭的針腳，拼起來像個“玫”字。

與此同時，懷里的紙條突然發(fā)燙，字跡徹底暈開，只剩下最后幾個能辨認的字：【紅線斷，銅錢裂，三缺一……】

“三缺一？”林薇的聲音發(fā)顫，目光掃過我們四個，“周衍已經(jīng)……難道還要再死一個？”

那人影突然撲了過來，帶著股濃烈的焦糊味。蘇憬御猛地將我往旁邊推，自己卻被紅線纏住了胳膊。線勒進他的皮肉里，瞬間滲出血珠，和他手腕上原本的紅線混在一起，難分彼此。

“大哥！”蘇憬封揮拳砸向人影，卻被對方抓住手腕，幾根銀針突然從人影袖中飛出，直刺他的胸口。

我來不及多想，抓起縫紉機上的銀針往人影身上扎去。針尖剛碰到它的皮膚，就聽見“滋啦”一聲，像是燒紅的鐵碰到了水。人影發(fā)出刺耳的尖叫，纏住蘇憬俞的紅線瞬間松了，可我手里的銀針卻開始發(fā)燙，針尖竟慢慢變黑。

“用銅錢。”蘇憬御突然提醒我，掙脫紅線的同時摸出腰間的銅錢串，往人影身上扔去。

銅錢碰到紅線的瞬間炸開金光，斷成兩半的那枚也從我的口袋里滾出來，正好落在人影腳下。兩道金光交織，紅線像是被火燒般蜷曲起來，那人影發(fā)出最后一聲慘叫，身體慢慢癟下去，最終變成堆纏著線的碎布，里面滾出枚發(fā)黑的指骨，上面同樣纏著紅線，只是線尾已經(jīng)徹底斷了。

縫紉機的嗒嗒聲停了。

林薇癱坐在地上，看著那堆碎布發(fā)抖。沈澄霧撿起因剛才的拉扯而掉在地上的紅布衫，指著領口的針腳：“你們看，這里多了道線。”

那道新縫的黑線，正好把“心”字補成了完整的形狀。

蘇憬御彎腰撿起那枚發(fā)黑的指骨，紅線在他指尖繞了圈，突然斷裂。他抬頭看向鎮(zhèn)東頭的方向，那里的鐘聲響了八下，沉悶得像敲在棺材板上。

“三缺一，現(xiàn)在齊了?！彼穆曇衾锫牪怀銮榫w，“張婆婆的桂花糕，本該是給四個人準備的?！?/p>

我低頭看向掌心的半枚銅錢，上面的裂痕不知何時擴大了些。陽光徹底消失了，巷子里的黑暗開始往一處聚攏，像被針線慢慢縫合。遠處的甜香越來越濃，這次卻帶著種熟悉的鐵銹味——和指骨上的紅線、和暈開的血字、和蘇憬御手腕滲出的血，一模一樣。

沈澄霧突然笑了一聲，笑聲在空蕩的巷子里顯得格外詭異：“看來，我們都成了裁縫鋪的‘新布料’了呢~”

他的指尖劃過自己的手腕，那里不知何時多了道淺淺的紅痕，像根剛纏上的線。林薇下意識摸向自己的脖子，舊傷的位置泛起刺痛。而我低頭看向懷里的指骨，那根纏著紅線的指骨，紅線尾端的暗紅碎屑，竟和我指甲縫里的一模一樣。

黑暗中，縫紉機的嗒嗒聲再次響起，這次卻像是從四面八方傳來，織成一張無形的網(wǎng)，將整個鎮(zhèn)子慢慢縫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