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發(fā)去極北冰原的前一夜,李伯踏著月色回到了青崖山。
他的灰布衫上結(jié)著冰碴,背著的藥簍里沒有靈草,只有塊巴掌大的黑色石板,石板上刻滿了冰裂紋路,紋路交匯處嵌著細小的冰晶,與赤血藤果實里的冰晶氣息完全一致?!斑@是在亂葬崗的尸骨堆里找到的,” 李伯的聲音帶著疲憊,指尖劃過石板上的一道裂紋,“里面封著半頁殘簡,是幽冥閣前閣主的日記,說……影源其實是‘淵之容器’?!?/p>
清玄接過石板,靈力探入時,冰晶突然融化,露出里面卷著的羊皮殘簡。殘簡上的字跡潦草,墨跡發(fā)黑,像是用鮮血寫就:“……凍魂淵非自然形成,是上古修士為囚‘淵之惡念’所造,影源即惡念凝聚體,需以三代守淵人的‘憶魂’為引,方能封印……初代守淵人以自身為祭,二代失蹤,三代……” 后面的字跡被利器劃破,只剩個模糊的“清”字。
“憶魂?” 念塵的共生紋突然發(fā)燙,手臂的金紋順著石板的冰裂紋路蔓延,在石板上勾勒出與赤血藤果實里黑影一致的輪廓,“難道是指守淵人的記憶?” 他想起母親殘魂消散前的話,“真正的解法在……冰……憶……” 當時沒聽清,此刻想來,怕是“冰中憶魂”。
李伯從懷里掏出個用油布裹著的東西,打開是半塊干枯的冰紋草,草葉的紋路里藏著極淡的金光,與清玄脖頸的金色陣紋同源:“這是在二代守淵人的衣冠冢里找到的,藥圃的淵息草與它靠近時,會顯出‘凍魂淵地圖’。老奴試過了,地圖盡頭標著‘憶魂池’,說那里能喚醒淵封存的記憶。”
蘇苓將冰紋草放在藥圃中央,淵息草的銀紋果然順著草葉蔓延,在地面織成幅發(fā)光的地圖。地圖上,凍魂淵的冰層下有座倒立的宮殿,宮殿中央的“憶魂池”用朱砂標出,旁邊寫著行小字:“池底有三代守淵人的同心鎖,需心印共鳴方能開啟?!?/p>
“同心鎖……” 念安的小手按在地圖上的“憶魂池”,手背上的心形印記突然亮起,與地圖上的朱砂印記產(chǎn)生共鳴,“爺爺?shù)氖衷锂嬤^這個,說‘鎖非鐵鑄,是三人心念所凝’?!?他的指尖順著印記邊緣劃過,地圖上突然浮現(xiàn)出三個模糊的人影,一個披青衫,一個著白袍,一個穿粗布衫,正并肩站在池邊,像在舉行某種儀式。
清玄的目光落在披青衫的人影上,那人的側(cè)臉與師父玄清一模一樣。他忽然想起石碑背面的血書“三代為限”,或許所謂“三代”并非血緣傳承,而是三個心懷守護的人——初代是師父玄清,二代是念塵的母親(那個在映月泉幻象中添柴的少年),三代便是他與念塵、念安。
“凌云宗的人已經(jīng)提前出發(fā)了。” 云松檢查著行囊里的淵息草汁,護符上的龜甲碎片持續(xù)發(fā)燙,“守山弟子說,他們分了兩撥,一撥往凍魂淵的冰谷去,一撥繞去了憶魂池的方向,像是……想搶先拿到同心鎖?!?/p>
念塵將那半塊刻著“幽”字的令牌系在腰間,令牌與共生紋相觸時,竟浮現(xiàn)出一行極淡的字:“影主在冰谷西側(cè)的冰窟里,正以自身精血溫養(yǎng)影源。” 這是灰袍老者消散前,戾氣里殘留的最后信息,此刻才被共生紋解析出來。
“看來,凍魂淵的‘影主’,就是幽冥閣的核心長老。” 清玄將殘簡收入袖中,目光掃過藥圃里的赤血藤——果實已徹底裂開,里面的黑影消失不見,只留下層透明的薄膜,薄膜上印著與憶魂池地圖一致的紋路,“它的影子,已經(jīng)先我們一步去了冰原?!?/p>
出發(fā)那日,青崖山飄起了入冬的第一場雪。
念塵背著石碑的碎片(為方便攜帶,已將石碑核心部分取下),清玄提著裝有淵息草汁的陶壺,念安被靈芝抱在懷里,小手緊緊攥著那塊畫過太陽的石碑殘片。云松和蘇苓帶著十余名修士斷后,護符的龜甲碎片在風(fēng)雪中發(fā)出越來越急的嗡鳴,預(yù)警著前方越來越濃的戾氣。
行至極北冰原的邊緣時,風(fēng)雪突然變小,露出一片被冰封的荒原?;脑系谋鶎臃褐嗪?,冰層下隱約能看到無數(shù)扭曲的人影,像被凍住的怨靈,正是古籍里記載的“凍魂層”。淵息草汁灑在冰層上時,冰層竟緩緩融化,露出底下鋪著的黑色符文,與黑風(fēng)谷祭壇的噬靈陣紋同源,卻更古老,邊緣刻著“影主玄”三個字。
“玄?” 清玄的瞳孔微縮,這個字與師父玄清的法號一致,也與石碑上“玄生萬物”的“玄”重合,“難道初代影主,與守淵人本是同源?” 他想起殘簡里“影源是淵之容器”的說法,或許影主最初的職責(zé),是守護影源,而非濫用其力。
念塵的共生紋在觸碰符文時,突然牽引著冰層下的黑影浮出。黑影凝聚成個模糊的人形,穿著與玄清相似的青衫,正對著冰層下的憶魂池方向叩拜,嘴里發(fā)出無聲的呢喃,指尖在冰面上畫著心印——與念安手背上的印記分毫不差。
“他在祭同心鎖?!?念安突然開口,小手從靈芝懷里伸出,指向黑影畫心印的位置,“爺爺?shù)氖衷镎f,‘同心鎖需三念同頻,一念守,一念憶,一念純,方能鎖住惡念’?!?他說的“三念”,恰好對應(yīng)清玄的守護之心、念塵對母親的追憶之心、自己的純粹之心。
就在這時,荒原西側(cè)傳來劇烈的靈力碰撞聲。云松的護符突然爆發(fā)出刺眼的光,龜甲碎片上浮現(xiàn)出凌云宗弟子的靈力印記,正被一股極濃的黑氣吞噬——是幽冥閣的影主到了。
“去冰谷!” 清玄當機立斷,靈力催動淵息草汁,在冰層上開出條通路,“他們想搶影源,必然會先去冰谷的影主祭壇。”
冰谷的入口藏在一座巨大的冰瀑后,冰瀑的水簾上凝結(jié)著無數(shù)冰劍,劍刃上刻著幽冥閣的靈芝紋,卻在靠近念安時自動轉(zhuǎn)向,像在避讓心印的光芒。穿過冰瀑,里面竟是座燈火通明的冰宮,宮頂懸掛著無數(shù)冰燈,燈芯里燃燒的不是油脂,是修士的殘魂,發(fā)出幽藍的光。
冰宮中央的高臺上,跪著個熟悉的身影——正是那個藍衫青年。他的眉心插著根黑色的骨針,雙眼空洞,正被一個穿著玄色長袍的人操控著,往影源(一個半人高的黑色晶石)里注入靈力。玄袍人的臉藏在兜帽下,只能看到露在外面的手,手背上有個與影主(墨淵)一模一樣的扭曲靈芝印記。
“終于來了?!?玄袍人緩緩轉(zhuǎn)身,兜帽滑落,露出張與玄清有七分相似的臉,只是鬢角染著霜白,左眼的瞳孔是純黑的,像凝滿了戾氣,“清玄,念塵,還有這位……心印的繼承者。” 他的聲音帶著金屬般的回響,與影主(墨淵)的聲音同源,卻更蒼老。
念塵的劍瞬間出鞘,劍氣直指玄袍人:“你是誰?”
“我是誰?” 玄袍人笑了,笑聲里帶著自嘲,“我是被你們遺忘的二代守淵人,是玄清的師弟,是墨淵的父親——也是你們要找的‘影主’?!?他抬手摘下左眼的眼罩,露出底下的空洞,里面流動著與影源同源的黑氣,“當年為封印影源的惡念,我剜了左眼當‘鎖芯’,卻被玄清誤會成墮入魔道,只能帶著墨淵躲進幽冥閣,沒想到……” 他的目光落在影源上,黑色晶石里正浮現(xiàn)出玄清的虛影,“他終究還是把我當敵人?!?/p>
清玄握著殘簡的手微微顫抖。殘簡里“二代失蹤”的記載,原來“失蹤”是被誤解與驅(qū)逐。他想起師父臨終前的嘆息:“是我對不住你師叔……” 當時不明所以,此刻才知師父說的“師叔”,正是眼前的玄袍人。
“你溫養(yǎng)影源,不是為了釋放惡念?” 念塵的劍勢未減,共生紋在感知到玄袍人并無殺意時,金紋漸漸柔和,“是為了……重新封???”
玄袍人點頭,指尖撫過影源上的裂紋:“墨淵不懂,他以為影源是力量的源泉,其實里面封著的是淵最純粹的惡念。當年玄清以‘三代祭’鎮(zhèn)壓,卻沒找到徹底封印的方法,只能讓惡念沉睡。如今惡念蘇醒,唯有三人心印共鳴,才能將其重新鎖入憶魂池的冰脈深處。” 他看向念安,“這孩子的心印,是最后的鑰匙。”
話音未落,冰宮東側(cè)突然傳來爆炸聲。凌云宗的殘余弟子沖破冰墻,為首的長老手里舉著塊引影石,石上的黑氣正瘋狂涌入影源:“別聽他的!影主根本不是想封印,是想獨占惡念!” 引影石的黑氣觸到影源,黑色晶石瞬間裂開,里面的惡念虛影化作無數(shù)黑蛇,嘶吼著撲向最近的人。
“來不及了!” 玄袍人猛地將手按在影源上,左眼的空洞噴出黑氣,暫時將惡念虛影逼回晶石,“快!念安,用你的心印引我們?nèi)浕瓿?!?/p>
念安的小手按在影源上,心印的暖光順著晶石蔓延,與清玄的金色陣紋、念塵的共生紋、玄袍人的黑氣同時亮起,四道光芒在空中交織成鎖鏈,將影源牢牢鎖住。冰宮的地面開始震動,冰層下傳來流水聲,憶魂池的方向裂開道巨大的冰縫,里面泛著銀白的水光,正是地圖上標注的“冰脈入口”。
“走!” 玄袍人抓起影源,率先跳入冰縫。清玄與念塵對視一眼,帶著念安緊隨其后。冰縫深處的憶魂池比想象中更大,池底的冰脈里流動著銀白的光,像無數(shù)條發(fā)光的血管,與青崖山的映月泉水脈遙相呼應(yīng)。
當三人心印的光芒與影源接觸的瞬間,池底的同心鎖突然浮出,鎖身上刻著的“玄”“清”“念”三個字同時亮起,與三人的氣息完全吻合。黑色晶石里的惡念虛影發(fā)出凄厲的慘叫,被同心鎖的光芒一點點拉入冰脈深處,隨著冰層的愈合,徹底消失不見。
玄袍人看著重新變得清澈的影源,疲憊地笑了:“終于……完成了?!?他的身體在光芒中漸漸變得透明,像墨淵消散時那樣,“清玄,告訴玄清,我不怪他……還有,墨淵的殘魂在影源里,幫我……好好看著他。”
光芒散去時,玄袍人已消失,只留下影源懸浮在憶魂池中央,黑色晶石變成了半透明的冰石,里面隱約能看到墨淵的虛影,正安靜地沉睡。
念安趴在池邊,小手伸進水里,撈出塊被冰脈沖刷干凈的玉佩,玉佩上刻著“玄”字,與玄清的玉佩是一對?!盃敔?shù)氖衷镎f,‘所有的誤解,最終都會被時間融化’?!?他把玉佩遞給清玄,手背上的心形印記徹底淡去,像完成了使命。
清玄握著玉佩,望著憶魂池里的冰石,忽然明白“淵之憶”的真正含義——所謂“憶”,不僅是淵的記憶,更是守淵人之間被誤解、被遺忘的過往。而“影歸源”,歸的不僅是戾氣,更是這些被割裂的羈絆。
冰原的風(fēng)雪不知何時停了,陽光透過冰縫照進憶魂池,在水面上投下溫暖的光斑。念塵的共生紋與清玄的金色陣紋在光斑中交疊,像兩條終于交匯的河流。
“該回家了?!?清玄的聲音里帶著釋然,目光掠過冰石里墨淵的虛影,“藥圃的赤血藤,該結(jié)果了。”
念塵點頭,扶著清玄的手臂往冰縫外走。他知道,極北冰原的故事還沒結(jié)束——影源雖穩(wěn),幽冥閣的殘余仍在,凌云宗的陰謀尚未完全揭開,還有那些散落在江湖的“淵之影”,或許正等著被溫柔以待。
但此刻,踩著冰原的陽光往回走,聽著念安哼著青崖山的童謠,他忽然覺得,無論未來有多少風(fēng)雨,只要身邊的人還在,心印的光就不會滅。
新的傳承,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