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時衍的背影徹底隱沒在走廊拐角的那一刻,蘇喻像是被瞬間抽走了所有筋骨,后背重重撞在冰涼的墻面上,順著墻壁緩緩滑坐下去。指尖還殘留著他按在肩頭的溫度,帶著少年人特有的灼熱,鼻腔里縈繞的那股琥珀混著陽光的清冽氣息尚未散盡,可那句“這輩子都不會放手”卻像燒紅的重錘,一下下鑿在他心口,悶得他幾乎喘不過氣。
他始終不懂這個世界的人為何如此早熟。17歲的年紀,竟能輕易將“一輩子”這樣沉甸甸的詞說出口。上一世活到19歲,這一世又過了17年,加起來的歲月早已比陸時衍長了許多。即便在這個世界里他們一同長大,蘇喻還是沒法坦然接受一個17歲少年的“喜歡”。他暗自攥緊拳,告訴自己,再也不能對陸時衍動心了。
尖銳的上課鈴聲將他從混沌中拽回,匆匆趕到教室時,課任老師已在講臺前開講。他低聲喊了“報告”,老師沒多為難,揮揮手讓他進了教室。
剛坐下,就覺一道視線如影隨形——陸時衍自他進教室起,目光就沒從他身上移開過,像要透過他的皮肉,看穿他藏在心底的褶皺。
蘇喻刻意忽略那道視線,翻開課本強迫自己沉入課堂。倒是旁邊的顧珝琛看不下去,用筆桿敲了敲陸時衍的桌面,低聲提醒:“眼神收一收,好好聽課。”
凌熙坐在兩人中間,顧珝琛的話聽得一清二楚,卻只是指尖轉(zhuǎn)著筆,什么也沒說——有些事,他本就沒資格置喙。
最后一節(jié)課的鈴聲剛落,蘇喻便迅速收拾好書包,幾乎是逃一般地沖出教室。那天走得匆忙,平板電腦落在了舅舅家,里面存著太多重要的東西,他必須去拿回來。
一路都刻意忍著沒回頭,他真怕陸時衍追上來,再說些讓他進退兩難的話。奇怪的是,直到他走出教學樓,身后都沒傳來任何動靜。
“今天怎么沒等他一起走?”顧珝琛慢悠悠地收拾著東西,語氣里帶著幾分明知故問的調(diào)侃。
陸時衍沒應聲,只朝他翻了個白眼,抓起書包就往外走。凌熙見狀,也連忙起身跟上——倒不是想陪他,只是陸家的司機在外面等著,他倆若不同行,回去免不了又是一頓盤問。
陸時衍走得極快,像是身后有什么在追,凌熙幾乎要小跑才能跟上。剛想開口讓他慢些,他自己卻又忽然放緩了腳步。
“要是你有事,就先走吧,我回去和他們說?!绷栉醺谒砗螅曇魤旱煤艿?。
“沒事,一起走。免得你回去挨訓?!标憰r衍嘴上這么說,眼睛卻不受控制地往校門口瞟,像是在搜尋什么。
“那走吧,我這邊確實有點急?!绷栉踝⒁獾剿男幼?,卻沒點破,只順著話頭給了他個臺階。
到了校門口,陸時衍下意識望向張叔平時停車的位置,那里空空蕩蕩,早已沒了蘇喻的身影。
“走吧,明天還能見面,別急?!绷栉跬懠宜緳C停車的方向看了眼,輕聲提醒。
幾秒后,陸時衍才像是回過神,轉(zhuǎn)身往陸家的車走去,腳步里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沉郁?!安还苣阆胱鍪裁?,這件事別插手,我來解決?!弊咴诎肼罚鋈粚α栉鯂诟赖?。
“你要怎么解決?”凌熙追問。
“這個你不用管。”
“可這是我們倆的事,我憑什么不管?”凌熙皺起眉。陸時衍剛想反駁,卻發(fā)現(xiàn)已到了車旁,司機早已恭敬地打開了車門。
兩人一前一后坐進車里,一左一右地靠著車窗,中間的空位能再塞下兩個人,卻誰也沒說話,都只是望著窗外飛逝的街景,車廂里只剩引擎的低鳴。
蘇喻到舅舅家時,舅舅和舅媽正在客廳擇菜。見他來了,舅媽立刻起身:“阿喻來了?快坐,正好留著吃飯。”
蘇喻連忙擺手:“不了舅媽,我就是來拿落下的平板電腦,拿了就走?!?/p>
“知道你會來,給你收著呢?!比~鳴安從樓上下來,手里正提著那個黑色的平板保護套。
“謝謝哥?!碧K喻接過平板,指尖觸到微涼的金屬外殼,臉上露出一絲真切的笑意。
“謝什么,都是一家人?!比~鳴安頓了頓,伸手揉了揉他的頭發(fā),語氣忽然認真起來,“對了,上次和你說的事,考慮得怎么樣了?”
旁邊正在擇菜的葉漾聞言,狐疑地看向兒子:“你們倆打什么啞謎?什么事?”
蘇喻剛想開口,就被葉鳴安搶了話頭:“爸媽,是這樣的,阿喻也不小了。我正好想把分公司開到M國,就想著讓他去那邊留學,也好有個照應。”
葉漾放下手里的青菜,臉色難得嚴肅起來:“阿喻,是這樣嗎?”
“嗯,舅舅?!碧K喻低著頭,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平板邊緣。
“阿喻,你媽媽是我親妹妹,在我能力范圍內(nèi),我自然會對你好。但出國留學這事,你哥哥太草率了,他做不了主,我也做不了主。”葉漾的聲音沉了沉。
“爸,我們可以……”葉鳴安還想爭辯。
“鳴安,別說了?!币恢睕]說話的容舒(舅媽)適時開口,打斷了兒子的話。
蘇喻連忙抬頭,輕聲道:“舅舅,我明白的。真要留學,肯定得我爸爸點頭。哥他可能就是一時興起,沒想那么多,你們別怪他?!?/p>
葉漾看著他懂事的樣子,嘆了口氣:“阿喻,你心里有數(shù)就好。留學不是小事,得你自己想清楚,也得和你爸好好商量。你還小,路還長,別被旁人的想法左右?!?/p>
容舒走過來,拉過蘇喻的手輕輕拍了拍:“是啊,舅媽知道你這孩子心思重。要是真有想法,就慢慢來,別急著做決定。餓不餓?舅媽給你煮碗面再走?”
蘇喻搖搖頭,將平板小心翼翼地塞進書包:“不了舅媽,謝謝您。”
他沒有多待。他知道舅舅舅媽是真心對他好,可在現(xiàn)實的利益面前,沒人會輕易為他冒險。這點,蘇喻從一開始就看得透徹,也從未寄望過他們會破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