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里飄著苦艾味的藥氣。
林霄掀開門簾時,老村長正蹲在篝火旁攪藥罐,木勺刮過陶壁的聲響像極了林家祠堂里那口老鐘——當(dāng)年他總愛蹲在廊下看老仆熬藥,藥香混著檀香,是記憶里最溫暖的味道。
“小少爺。”老村長抬頭,眼角的皺紋里還沾著香灰。
他顫巍巍捧起藥碗,碗沿結(jié)著層褐色藥垢,“趁熱喝,這是用后山野參配的,能續(xù)著你那具半吊子肉身?!?/p>
林霄接過碗,指尖觸到碗壁的溫度,忽然想起昨夜在分舵地牢里,那些被抽干精血的孩童尸體也是這樣的溫度——冷得刺骨,卻還殘留著人間最后一絲煙火氣。
他低頭抿了口藥,苦得舌尖發(fā)麻,卻笑著道:“比林府廚子熬的甜?!?/p>
老村長渾濁的眼睛突然泛起水光,轉(zhuǎn)身去撿散在地上的藥包。
黑面郎靠在洞壁上磨刀,粗礪的石片擦過刀刃,迸出細(xì)碎火星:“你那具身子撐不了幾日。”他聲音像砂紙擦過鐵,“昨夜我數(shù)了,你咳了十七次血?!?/p>
林霄沒接話,從懷里摸出那枚密令玉簡。
篝火映得玉面發(fā)亮,他神識探入的剎那,瞳孔猛地縮成針尖——玉中刻著的巡查使名錄里,“趙鐵崖”三個字泛著暗紅,旁邊批注著“東荒殘部巡查,每月初一卯時”。
“每月初一?!彼托σ宦?,指腹摩挲過“趙鐵崖”三字,“當(dāng)年他踏劍來林家村時,說‘螻蟻也配姓林’,如今倒成了我的通行證?!?/p>
黑面郎停下磨刀的手:“你要扮他?”
“不。”林霄將玉簡湊近篝火,火光在他眼底跳動,“我要讓他親自把我送進(jìn)太玄的門?!彼ь^看向洞口——阿蘿正蹲在那里編草結(jié),草葉在她指尖翻飛,像只靈動的小狐貍,“阿蘿,去趟青牛鎮(zhèn)?!?/p>
少女抬頭,眼尾的狐斑在火光里若隱若現(xiàn):“查趙鐵崖?”
“查他的怨氣。”林霄從懷里摸出塊碎銀,“他這種人,被降職后定會在酒肆罵娘。你記著,只聽,別搭話,更別用幻術(shù)——太玄的耳目比你想的多?!?/p>
阿蘿把碎銀塞進(jìn)腰間的布囊,草結(jié)往林霄手里一塞:“平安?!彼D(zhuǎn)身時,草葉上的晨露沾在林霄手背,涼絲絲的,像句沒說完的叮囑。
山洞里只剩篝火噼啪聲。
黑面郎將磨好的刀拋給林霄,刀刃映著他蒼白的臉:“你打算怎么做?”
林霄抽出斬神刀,刀身嗡鳴震得掌心發(fā)麻。
他用刀尖挑下衣角的碎布,又割開自己手腕——血珠滴在碎布上,很快被刀紋吸得干干凈凈。
“偽命牌。”他將碎布和趙鐵崖殘血混在一起,扔進(jìn)老村正的藥罐,“太玄的認(rèn)主陣法只認(rèn)氣血波動,這東西能瞞過守山弟子的神識?!?/p>
老村長突然僵住,藥勺“當(dāng)啷”掉進(jìn)藥罐:“小少爺,你這是要……”
“假死?!绷窒鼋財嗨脑?,“太玄以為我死了,才會放松警惕?!彼聪蚝诿胬?,“你去破廟埋具假尸,用香灰混泥塑的,和我身形一般。再放話出去,說那乞丐被妖氣反噬燒了——記得找個醉漢當(dāng)傳聲筒,越蠢越好。”
黑面郎點(diǎn)頭,抓起刀就要走,又頓?。骸澳隳巧碜印?/p>
“撐得到初一?!绷窒雒嗣目诘牡缎斡∮洠抢镎l(fā)燙,像塊燒紅的鐵,“系統(tǒng)給的荒古圣體在覺醒,能續(xù)著命。”
洞外傳來細(xì)碎的腳步聲。
阿蘿掀開門簾,發(fā)梢沾著酒氣:“趙鐵崖在‘醉仙樓’罵了三日?!彼龔男渲忻隽;ㄉ八f‘林家精血明明是真的,那老東西偏說我騙功’,還摔了三個酒壇?!?/p>
林霄捏著花生的手緊了緊——林家被滅門時,太玄說他們私藏魔修精血,如今看來,所謂“精血”不過是太玄用來立威的借口。
他垂眸輕笑,指節(jié)抵著太陽穴:“怨懟,懷疑,不甘……好,好得很。”
老村長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枯樹皮似的手在發(fā)抖:“小少爺,太玄主峰有化神境的長老,你……”
“所以才要他們自己送上門。”林霄抽回手,將偽命牌塞進(jìn)懷里,“初一拂曉,趙鐵崖會帶兩個弟子來巡查廢墟——他要證明自己的‘功績’,我要借他的劍,劈開太玄的門?!?/p>
山洞外,晨霧正慢慢散去。
林霄走到洞口,望著遠(yuǎn)處被晨光照亮的山脈,那里有太玄的金頂若隱若現(xiàn)。
他摸了摸腰間的斬神刀,刀身的溫度透過布料燙著皮膚,像在應(yīng)和他擂鼓般的心跳。
“阿蘿?!彼D(zhuǎn)身看向少女,“去把假尸的位置告訴青牛鎮(zhèn)的地痞,就說‘那妖人埋在破廟后’?!?/p>
阿蘿歪頭:“為什么?”
“因?yàn)樘墓?,最愛聞著血腥味咬人。”林霄的聲音輕得像風(fēng),卻裹著淬了毒的刀,“等他們挖開墳,就會知道——林家村的游魂,從來沒打算入輪回?!?/p>
山風(fēng)卷著松濤灌進(jìn)山洞,吹得篝火忽明忽暗。
黑面郎扛起刀走了,老村長蹲在藥罐前抹眼淚,阿蘿蹦跳著去傳信。
林霄靠在洞壁上,望著掌心的平安結(jié),草葉的清香混著血銹味,在鼻尖縈繞不去。
初一拂曉的風(fēng),已經(jīng)在山那邊起了。
山風(fēng)卷散最后一層霧靄時,林家村廢墟的斷墻上還凝著霜。
林霄蜷縮在半塌的灶房里,破布裹著的膝蓋抵著胸口。
他特意讓幾縷亂發(fā)垂在眼前,遮住眼底那抹寒芒——太玄弟子的神識探查像針,得讓他們只看見一具被餓垮的流民軀體。
袖中偽命牌的邊角露了寸許,沾著泥灰,在晨色里泛著暗青,像塊被人遺棄的碎玉。
"駕!"
破空聲撕裂晨霧。
三道劍光斜刺里扎進(jìn)廢墟,帶起的氣浪掀飛林霄肩頭的碎瓦。
他故意抖了抖,讓偽命牌又滑出半寸。
"趙執(zhí)事,這廢墟里有活氣。"左側(cè)弟子收劍落地,腰間太玄令當(dāng)啷作響。
他靴尖踢了踢林霄腳邊的破碗——碗底還沾著昨夜阿蘿特意灑的餿粥,"瞧這瘦得,怕不是餓了三天。"
趙鐵崖踏劍懸在半空,玄色道袍被山風(fēng)掀起,露出腰間鑲嵌七顆赤玉的儲物袋。
他瞥了眼廢墟里的斷梁殘柱,嘴角扯出冷笑:"林家村的螻蟻早該死絕,這流民...莫不是哪個雜役村逃出來的?"
右側(cè)弟子突然矮身,指尖幾乎戳到林霄面門:"等等!
那是什么?"他一把揪住林霄衣領(lǐng),偽命牌被扯得完全露出,"這氣息...是趙無涯的貼身物!"
"趙無涯?"趙鐵崖瞳孔驟縮,猛地收劍落地。
他踹開那弟子,粗糙的手指捏起偽命牌,玉面在他掌心發(fā)燙——那是他最器重的親傳弟子,上月去南域執(zhí)行任務(wù),傳回的最后消息是"遭魔修截殺"。
此刻偽命牌上殘留的氣血波動,分明與趙無涯的靈識印記有七分相似。
"誰敢動我門人遺物?"趙鐵崖暴怒,玄鐵靴重重碾在林霄腳背上。
林霄悶哼一聲,喉間涌上腥甜——這是他特意用荒古圣體壓制的痛楚,得讓痛意真實(shí)到能滲進(jìn)骨頭縫里。
"大...大人!"他仰頭,眼尾泛紅,聲音像被砂紙磨過的破風(fēng)箱,"小人昨日在野地里撿的,當(dāng)時有七個人搶...他們說,誰能獻(xiàn)上太玄的東西,就能入圣地當(dāng)雜役..."他故意讓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小人不敢藏私,真的不敢..."
趙鐵崖瞇起眼。
他上月因"謊報林家精血"被主峰罰去巡查東荒殘部,正愁沒機(jī)會證明自己。
這流民若真能引出趙無涯的線索,說不定能讓長老們改觀——再說,雜役的說法倒合他心意,帶個半死不活的回去當(dāng)苦力,總比自己劈柴挑水強(qiáng)。
"帶回去。"他甩袖轉(zhuǎn)身,玄色道袍掃過林霄的臉,"若真有用,賞你一枚練氣丹。"
林霄垂著頭應(yīng)"是",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
系統(tǒng)提示音在識海炸響時,他幾乎要笑出聲——【反派值+300,累計(jì)3200/4000】,【新任務(wù):潛入太玄外門,獲取‘玄脈圖譜’真相,反派值+800】。
藏在袖中的斬神刀碎片突然發(fā)燙,隔著布料烙出紅痕,像在應(yīng)和他擂鼓般的心跳。
"走!"左側(cè)弟子拽著林霄的胳膊往劍邊拖。
林霄踉蹌兩步,裝作腿軟栽倒,趁機(jī)掃了眼廢墟——黑面郎埋的假尸在一里開外的破廟后,此刻該有太玄的探子去挖了。
等他們發(fā)現(xiàn)那具香灰混泥的尸體,只會更確信"林家村余孽已死",誰能想到,真正的游魂正踩著他們的劍,往龍?zhí)痘⒀ɡ镢@?
飛劍騰空時,林霄被按在劍尾。
山風(fēng)灌進(jìn)領(lǐng)口,他望著腳下漸遠(yuǎn)的廢墟,突然想起老村長今早塞給他的平安結(jié)——草葉編的,還帶著體溫。
太玄的金頂在云層里若隱若現(xiàn),像頭張著嘴的巨獸。
他摸了摸藏在衣襟里的偽命牌,上面還沾著趙鐵崖的指痕,那是最好的通行證。
"到了外門,先去勞役堂登記。"右側(cè)弟子回頭冷笑,"丙等雜役,每日劈柴二十擔(dān),挑水五十桶——若是偷懶..."他拍了拍腰間的戒尺,"戒尺可不長眼。"
林霄垂著腦袋應(yīng)"是",袖中斬神刀碎片的溫度又升了幾分。
他望著金頂下飄起的黃旗,上面"太玄"二字被晨光照得刺眼,喉間溢出極輕的笑,混著風(fēng)聲散在云里:"你們給的路,我走上了...但終點(diǎn),是你們的墳。"
飛劍掠過外門山澗時,勞役堂的黑瓦頂正從霧中浮起。
林霄望著山門前那對石獅子——左邊獅子爪下的繡球裂了道縫,像道等著他去撕開的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