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殊途在刺骨的寒意中睜開眼時，首先聞到的是鐵銹與腐朽交織的氣味。

心口的斷劍還在微微震顫，劍穗上的琉璃珠碎了大半，折射著從尸山縫隙里漏下的微光——那是她去年生辰時，親手為蘇輕瑤編的劍穗，用的是極北冰蠶吐的絲，據(jù)說能避百毒。如今這避毒的穗子，卻陪著斷劍，成了刺穿她仙骨的兇器。

她試著動了動手指，指尖觸到一片冰涼的弧度。那是顆顱骨，眼眶的空洞正對著她，骨壁上還殘留著灼燒的痕跡，像是被某種符咒活活煉化了魂魄。凌殊途認出這顱骨的形狀——是清虛殿的白胡子長老，三個月前還笑著給她遞過護心丹，說她“根骨清奇，是昆侖未來的希望”?？涩F(xiàn)在，他的天靈蓋裂成了兩半，裂痕里卡著半張燒焦的符紙，依稀能認出是“鎖魂符”的邊角——那是仙門用來鎮(zhèn)壓叛徒的符咒，卻被用在了自己人身上。

“咳……”她想咳，卻牽扯到心口的傷，腥甜的血沫涌到喉嚨。斷劍周圍的枯骨像是被驚動了，紛紛發(fā)出細碎的聲響。有具握著破碎法鏡的骨架，緩緩抬起手骨，鏡面殘存的微光里，映出她此刻的模樣：紅衣被血浸透，發(fā)絲纏著斷裂的筋骨，唯有一雙眼睛，亮得像淬了火的寒星。

那法鏡，她也認得。是百草堂的林師姐的本命法寶，據(jù)說能照出妖魔真身?？社R面上的裂痕，分明是被仙劍劈開的——林師姐最擅長防御，能破她法鏡的，必是門中高階修士。凌殊途盯著那道裂痕，突然想起金丹宴那晚，林師姐悄悄塞給她一包解毒丹，低聲說“輕瑤給你的那杯酒不對勁”，轉天就被發(fā)現(xiàn)“私通魔族”，死在了圍剿的亂箭下。

手骨攥著的法寶、顱骨嵌著的符咒、還有散落在骨堆里的、刻著各峰標記的玉佩……凌殊途忽然明白，這尸山根本不是天然形成的墳場，而是一座被精心堆砌的“罪證庫”。所有對仙門偽善有過質(zhì)疑的、所有擋了某些人晉升之路的、所有像她一樣“根骨太好”礙了別人眼的，最終都成了這里的一捧枯骨。

她試著調(diào)動體內(nèi)的仙力，卻發(fā)現(xiàn)經(jīng)脈像是被堵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陌生的、帶著暴戾氣息的力量，正順著斷劍的傷口往四肢百骸竄。那力量掠過心口時，斷劍突然劇烈震動，劍身浮現(xiàn)出密密麻麻的刻痕——不是劍本身的紋路，而是蘇輕瑤用指尖靈力刻下的小字，細看去，全是“嫉妒”“該殺”“我的”之類扭曲的字眼。

原來師妹在刺出這一劍時，竟用了這種陰毒的法子，把她的怨毒刻進了劍里，好讓她死后魂魄也不得安寧。

凌殊途笑了，笑聲在空曠的尸山里回蕩，驚得周圍的枯骨一陣亂顫。她抬手，指尖觸到斷劍的劍柄，那里還留著蘇輕瑤慣用的熏香氣息——是她前幾日剛送給師妹的“忘憂香”，說“練劍累了聞聞，能靜心”。

“忘憂？”她低聲重復，指尖突然用力。

“咔嚓”一聲，斷劍被她從心口拔了出來。鮮血噴涌而出，卻沒滴落在骨頭上，而是在半空凝結成珠，滴落在她腳下的一具小骨架上。那骨架看著只有十來歲，脖子上掛著半塊桃木牌，是外門弟子的身份牌。凌殊途認得這孩子，叫小石頭，總跟在她身后喊“清和師姐”，因為天生靈根微弱，常被其他弟子欺負，是她護著才沒被趕出山門。可三個月前，他被發(fā)現(xiàn)在禁地“偷學禁術”，當場被廢了靈根，扔下山崖。

此刻，被她血珠滴中的小骨架，突然動了。細小的指骨輕輕碰了碰她的腳踝，像是在安撫。

凌殊途低頭看著那具小骨架，又看了看周圍無數(shù)扭曲的枯骨，心口的恨意突然被一種更沉的東西取代。這些枯骨里，有她敬過的長輩，有她護過的同門，甚至可能還有些被仙門冠上“魔頭”名號的、其實從未害過人的散修。他們和她一樣，都成了權力傾軋的祭品。

斷劍被她緊緊攥在手里，劍身上蘇輕瑤的刻痕在她掌心發(fā)燙。遠處，誅仙臺的方向隱約傳來仙樂，那是新的“天才”被捧上高位的慶典。

她緩緩站起身，心口的傷口還在流血，卻不再覺得疼。那些涌入體內(nèi)的陌生力量，正順著血液流遍全身，與她的骨血相融。腳下的枯骨開始震動，以她為中心，像是要重新拼湊出某種陣型。

“你們也不甘，對嗎？”凌殊途輕聲問，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一寸骸骨耳中。

回應她的，是萬骨齊鳴。握著法鏡的手骨指向某個方向，嵌著符咒的顱骨微微轉動，連那具小骨架，都用指骨在地上劃出“玄塵”二字——那是師尊的道號。

原來他們什么都知道。知道誰是幕后黑手，知道誰在操縱這一切，知道所謂的“正邪”，不過是掌權者的游戲。

凌殊途抬手，將斷劍舉過頭頂。殘陽從尸山的縫隙里照進來，給她染血的紅衣鍍上一層金輝。

“好。”她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既然仙門不給公道，那我們就自己討?！?/p>

話音落下的瞬間，腳下的枯骨突然開始移動，斷裂的手骨與腿骨拼接，破碎的法寶重新組合，那些嵌著符咒的顱骨，眼眶里燃起了幽藍的火焰。它們不再是任人踐踏的殘骸，而成了蓄勢待發(fā)的戰(zhàn)士。

凌殊途握著那半截染血的斷劍，站在萬骨中央。她知道，從這一刻起，昆侖墟的“清和仙子”已經(jīng)死了?；钕聛淼模菑氖焦呛＠锱莱鰜淼膹统鹫?，是要為這無數(shù)枯骨討回公道的——凌殊途。

前路是萬丈深淵，還是血火煉獄，她不知道。但她知道，身后有萬骨為援，掌心有未涼的熱血，這一次，她不會再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