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罪之緬

雨水拍打著落地窗，模糊了巴黎的夜景。林怡站在酒店套房的窗前，手里握著剛倒的威士忌。三年了，她習慣了這種生活——跟著傅欣妍滿世界飛，參加各種商務酒會，住在五星級酒店的套房里。表面上，她是個成功的醫(yī)療科技公司合伙人；實際上，她只是個提線木偶。

浴室門打開，傅欣妍裹著浴袍走出來，發(fā)梢還滴著水。她走到林怡身后，雙手環(huán)住她的腰："想什么呢，這么出神？"

林怡沒有回頭，只是輕輕掙脫了那個擁抱："明天倫敦的會議資料，我再看一遍。"

"別擔心，我都準備好了。"傅欣妍拿過她手中的酒杯，抿了一口，"你最近總是心不在焉的。還在想那件事？"

一個月前，林子辰突然出現(xiàn)在公司，帶著所謂的"證據(jù)"，聲稱傅欣妍一直在操控她。林怡當時就把人趕走了，但那些話像種子一樣在她心里生根發(fā)芽。

"我只是累了。"林怡走向床邊，"明天還要早起，先睡了。"

傅欣妍的表情有一瞬間的陰沉，很快又恢復了溫柔："好，我處理完這封郵件就來。"

林怡躺在床上，假裝入睡。她能聽到傅欣妍在陽臺上低聲打電話，語氣是她從未聽過的冰冷："...處理掉他...不，這次要干凈利落...錢不是問題..."

林怡的心跳加速。她在說誰？林子辰嗎？

等傅欣妍上床熟睡后，林怡悄悄起身，拿起她的手機。密碼還是老樣子——林怡的生日。這種表面上的浪漫曾經(jīng)讓她感動，現(xiàn)在只讓她感到窒息。

她快速瀏覽最近的通訊記錄和郵件，什么也沒發(fā)現(xiàn)。就在準備放下手機時，一條已刪除郵件草稿引起了她的注意。恢復后，內(nèi)容讓她渾身冰冷：

「子辰：你以為刪掉備份就安全了？別忘了那個相機項鏈。如果我出事，所有證據(jù)會自動發(fā)送給林怡。你永遠得不到真正的安寧?！?/p>

相機項鏈？林怡皺眉思索，突然想起什么。她輕手輕腳地打開行李箱暗格，取出一個小首飾盒——里面是一條她從未戴過的項鏈，周雨青送她的二十歲生日禮物。當時周雨青神秘地說這是個"能記錄美好瞬間"的特殊禮物。

林怡的手指顫抖著摸索項鏈墜，在背面發(fā)現(xiàn)一個幾乎不可見的微型按鈕。按下后，項鏈微微發(fā)熱，一道藍光閃過，隨即恢復了正常。

她戴上耳機，連接項鏈的藍牙功能。一段視頻自動播放起來。

畫面搖晃模糊，但能清楚地看到周雨青的臉。她站在某個破舊倉庫里，對面是傅欣妍和林子辰。視頻清晰地錄下了他們的對話——關于下藥、關于詐騙、關于如何讓林怡親手"解決"周雨青。

最可怕的部分來了。畫面突然天旋地轉，然后定格在被頭套罩住的周雨青身上。林怡看到自己闖入畫面，聽到自己充滿仇恨的怒吼"去死吧"，看到自己揮舞鐵棍砸向那個被綁住的人...

而就在最后一擊落下前，頭套微微滑落，露出了周雨青的眼睛——那雙眼睛里沒有憤怒，沒有仇恨，只有深不見底的悲傷和...理解。

林怡猛地扯下耳機，沖進浴室干嘔起來。她跪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渾身發(fā)抖。三年了，她一直以為那晚自己打傷的是個企圖傷害傅欣妍的陌生人，卻原來...

周雨青還活著嗎？如果活著，這三年她去了哪里？如果死了...林怡不敢再想下去。

浴室的燈突然亮了。傅欣妍站在門口，臉上帶著林怡從未見過的冷漠："看了不該看的東西？"

林怡抬頭，淚水模糊了視線："你...對我下藥？讓我傷害青青？"

傅欣妍嘆了口氣，蹲下來與她平視："我是為你好。周雨青根本不配你，她只會拖累你。看看現(xiàn)在，我們多成功？"

"成功？"林怡聲音嘶啞，"建立在謊言和傷害上的成功？"

"小怡，"傅欣妍伸手想撫摸她的臉，被林怡躲開，"我愛你，從我們六歲起就愛你。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們能在一起。"

林怡突然明白了周雨青最后那個眼神的含義。那不是認命，而是看透一切的悲憫——傅欣妍所謂的愛，不過是病態(tài)的占有欲。

"不，"林怡慢慢站起來，"愛不會傷害，不會操控。你不懂什么是愛。"

傅欣妍的表情變得猙獰："你以為周雨青還會要你嗎？知道你親手打斷她三根肋骨，碾碎她右手兩根手指？知道你這三年和我..."

"住口！"林怡大喊，推開她沖出浴室。她抓起錢包和手機，顧不上換衣服就往外跑。

"你逃不掉的！"傅欣妍在她身后尖叫，"沒有我，你什么都不是！"

酒店走廊仿佛沒有盡頭。林怡跌跌撞撞地跑到電梯口，瘋狂按著下行鍵。直到坐進出租車，她才稍微平靜下來。

"去哪兒，女士？"司機問。

林怡愣住了。去哪兒？周雨青在哪里？她還活著嗎？

她突然想起什么，拿出手機撥通了一個三年沒打的號碼——小王的電話。

"喂？"熟悉的聲音傳來。

"小王，是我，林怡。"她的聲音顫抖得幾乎聽不清，"告訴我，青青...周雨青還活著嗎？"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林醫(yī)生？你怎么突然..."

"求求你，"林怡哽咽道，"我必須知道。"

"...她還活著。"小王最終說，"但不想見任何人，尤其是你。"

林怡的眼淚奪眶而出，這次是釋然："她在哪？"

"我不能告訴你。周隊明確說過..."

"小王，"林怡擦干眼淚，聲音堅定起來，"我剛看到倉庫那晚的視頻。我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我不求她原諒，但至少讓我當面道歉...求你了。"

又是一陣沉默。最終，小王嘆了口氣："她在挪威，特羅姆瑟。開了一家小咖啡館。但林醫(yī)生，別抱太大希望...她和以前完全不同了。"

挪威，特羅姆瑟。北極圈內(nèi)的城市，永夜與極光之地。林怡查了最早的航班——明早六點從戴高樂機場起飛。

她找了家小旅館住下，整夜無眠。天蒙蒙亮時，手機響了，是傅欣妍的幾十個未接來電和一堆短信，從憤怒到哀求，最后是威脅：

「你以為找到她就能回到過去？太晚了！她永遠不會原諒你！」

林怡關掉手機，取出SIM卡扔進垃圾桶。也許傅欣妍是對的，周雨青不會原諒她。但她必須試一試，哪怕只是說一句對不起。

飛機穿越云層，林怡望著窗外的藍天，想起十年前第一次見到周雨青的場景。大學新生報到日，她迷路了，是那個高個子學姐主動帶路，還幫她扛行李。周雨青當時穿著簡單的白T恤和牛仔褲，笑起來眼角有細小的紋路，讓人莫名安心。

那時的她們多單純啊，以為愛情就是牽手、擁抱和承諾永遠在一起。誰能想到，永遠這么短，傷害這么深。

特羅姆瑟的寒風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林怡拖著行李箱走在積雪的街道上，按照小王給的地址尋找那家名為"北極光"的小咖啡館。

城市不大，咖啡館就在港口附近，一棟漆成紅色的老房子里。透過結霜的櫥窗，林怡看到了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周雨青正在吧臺后磨咖啡豆，動作有些笨拙——她的右手食指和中指明顯變形，無法彎曲。曾經(jīng)利落的短發(fā)現(xiàn)在留到了肩膀，眼角多了幾道細紋，整個人瘦了一圈，穿著簡單的灰色毛衣和黑色圍裙。

林怡的眼淚又涌了上來。她深吸一口氣，推開了店門。

鈴鐺清脆地響起。周雨青抬頭，目光與林怡相遇的瞬間，整個人僵住了。咖啡豆從她手中滑落，撒了一地。

店里幾個顧客好奇地看著這一幕。周雨青很快恢復平靜，彎腰用左手撿起咖啡豆，然后對旁邊的年輕店員說了幾句挪威語。店員點點頭，接替了她的位置。

周雨青走向林怡，腳步有些蹣跚——左肋的舊傷在寒冷天氣里總會疼痛。她示意林怡跟她去后面的休息室。

小小的休息室里只有一張沙發(fā)和一張桌子，墻上掛著幾張北極光照片。周雨青關上門，靠在桌邊，與林怡保持距離。

"怎么找到我的？"她的聲音平靜得可怕，沒有憤怒，沒有激動，就像在問一個陌生顧客的咖啡偏好。

"小王...我看了項鏈里的視頻..."林怡的聲音支離破碎，"青青，我不知道那是你...我..."

"知道是我就會停手嗎？"周雨青輕聲問，"當時你已經(jīng)認定我是個控制狂、騙子，一心想傷害你親愛的欣妍。"

每個字都像錘子砸在林怡心上。她雙腿發(fā)軟，跪在了地毯上："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該怎么彌補..."

"不需要彌補。"周雨青看著窗外，"我們扯平了。你傷害我，我傷害你。就這樣吧。"

"不是這樣的！"林怡痛哭失聲，"傅欣妍給我下藥，操控我的記憶和情緒...但我應該更相信你的，我應該..."

"應該什么？"周雨青終于轉過身，眼中有了些許波動，"林怡，事實就是你選擇了相信她而不是我。在最關鍵的時刻，你對我的信任為零。這不是藥物的錯，是你心里的答案。"

林怡無言以對。周雨青說的沒錯，即使沒有藥物，當時的她也已經(jīng)被傅欣妍的謊言蒙蔽，對周雨青充滿懷疑。

"我不是來求原諒的，"林怡擦干眼淚，"我只是想告訴你，我知道了真相，我...我很抱歉。這三年你..."

"過得不錯。"周雨青打斷她，"開了這家店，學了挪威語，交了幾個朋友。簡單但充實。"

林怡看著周雨青殘疾的右手，心如刀絞。那曾經(jīng)是警隊最穩(wěn)的射擊手，最靈巧的拆彈專家。

"你的傷..."

"恢復不了。"周雨青平靜地說，"但能活下來已經(jīng)很幸運。小王他們及時趕到，把我送醫(yī)。醫(yī)生說再晚十分鐘，內(nèi)出血就會要了我的命。"

林怡想起視頻里自己揮舞鐵棍的樣子，又是一陣惡心："我...我該走了。"她艱難地站起來，"謝謝你愿意見我。"

周雨青沒有挽留。當林怡走到門口時，她突然問："傅欣妍呢？"

"結束了。"林怡沒有回頭，"我已經(jīng)聯(lián)系了律師和警方。她和林子辰會為所做的一切付出代價。"

周雨青輕輕點頭："保重，林怡。"

這句曾經(jīng)最平常的告別語，此刻聽來卻像永別。林怡咬緊嘴唇，推門而出。

外面的雪下得更大了。林怡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任憑雪花落在臉上，融化成水，像無聲的淚水。她不知道自己期待什么——原諒？復合？不，她早就不配擁有這些了。也許只是想確認周雨青還活著，過得還好。

轉過一個街角，林怡突然停下腳步。前方的小廣場上，幾個孩子在打雪仗，笑聲清脆。旁邊長椅上坐著一個人——周雨青。她望著玩耍的孩子們，表情柔和了許多。

林怡站在遠處，不敢靠近。她看著周雨青用左手笨拙地從口袋里掏出一個皮夾，打開來看了看里面夾著的照片——是她們大學時的合影，在海邊，周雨青罕見地笑得露出了牙齒。

這個小小的舉動給了林怡一絲希望。也許傷口會愈合，也許信任能重建，也許...

周雨青抬起頭，發(fā)現(xiàn)了站在遠處的林怡。兩人隔著飄雪對視，時間仿佛靜止了。

林怡沒有上前，周雨青沒有轉身。就這樣，在北極圈內(nèi)的小城，在永夜即將來臨的季節(jié)，兩個傷痕累累的靈魂隔著雪幕相望，誰也不知道下一步該怎么走。

但至少，在這一刻，她們都還活著，都還記得曾經(jīng)愛過的模樣。

這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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