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愷視角)
一個人若是活得足夠久的話,就會遇上這么一天。
一晃十年過去啦...
我偶然間隨手拿起已經(jīng)粘了薄薄灰塵的日歷,用手來回輕撫幾遍,從側(cè)面吹上幾口氣,直到顆粒和磨砂的質(zhì)感消失,它最初的模樣得以重現(xiàn)。
目光漫無目的地掃過上面的一個個日期,輪廓處鮮艷的大紅色讓我回想起買下它那天超市里播放的抒情曲。
明天又是圣誕節(jié)了。
之所以說“又”是因為,仿佛去年圣誕節(jié)就是昨天剛發(fā)生過的事情。唯獨無論怎樣都回憶不起去年圣誕節(jié)的畫面,方才讓自己信服,那確實是發(fā)生在去年的事情。
這一天來的悄無聲息。相傳當時間于你而言已經(jīng)是不管何時都在不知不覺中飛逝的事物時,衰老的惡魔也會緊隨其后,并效仿奔跑的時間,爬上你的皺紋,染白你的鬢角。
“怎么了?”
不只是鬢角,麗薩的黑發(fā)絲毫沒有落雪的痕跡。水靈的臉蛋哪怕和十年前的照片放在一塊相比也不一定有何區(qū)別。
“沒事,看你太漂亮了。”
“突然說這么肉麻的話?”
比起十年前那個晚上,我和麗薩的外在關(guān)系平淡了幾分,不過被窩里正纏繞在一起的兩雙腿依然是我們戀人關(guān)系有力的證明。
“圣誕節(jié)又要來了哦?!?/p>
“是啊,時間過的真快啊。”
讓我自己都覺得意外的是,我們長期定居在了美國,仍然相依于相遇的這所小公寓里,各種家具和沙發(fā)即便被歲月刻上印記,至少也還是十年前的老朋友,陽臺的洗衣機對我來說仍是不大好懂的高科技。
二人維持生計的去處也還駐扎在街區(qū)的兩個餐廳,大門前的樹葉黃了一年又一年,綠了一年又一年。
門口的雜草大概是從老顧客的頭頂長成一年比一年多的銀絲。
總而言之,似乎除了年齡,一切和十年前相差無幾。
母親和父親早已不再過問我的事情。父親比起早些年沉默寡言了些,而母親曾毫不修飾暴露在言語中的棱角,也已經(jīng)在裹挾著泥沙的時間長河被沖淡。
我很后悔,沒能告訴母親關(guān)于麗薩的事情。并不是害怕被她否定,被她劈頭蓋臉痛罵一頓,只是話到嘴邊即為界限,再也挪不出口。
想再聽她犀利地與我道一句話,已成奢侈。
“莉愷,我一直在想,和我在一起,其實很丟人吧?!?/p>
年輕時反而是我常胡思亂想,那會有麗薩在旁邊安慰我。
“我不怪你這樣想,因為我?guī)缀鯖]有告訴任何人我們的關(guān)系,對吧。”
許久沒有見到Sophia,這段對話讓我短暫回憶起上次與她聊天的場景。
“嗯...”
“對不起,但我從來沒有覺得丟人過,我只是,只是...”
“我知道的,你不喜歡和別人說自己的事情。但至少,在我這里,不要有所隱瞞哦?!?/p>
“麗薩,是我全世界最愛的人,在公寓門口與你相識那天,是我此生最珍貴的寶物,哪怕沒有相機定格下那一瞬間的畫面,我記憶里的你也從未模糊?!?/p>
“我就是這樣,被你肉麻的話鎖死在身邊呢...”
街道的車水馬龍,夜幕下的璀璨燈光,都比不上眼前的人惹眼。
麗薩的唇緩緩吻上我的唇,同十年前那夜和這十年間的每一夜一樣,她總是無私地給予我安心的溫度。
二十年過去,
三十年過去,
四十年過去,
......
餐廳老板,Sohpia,父親和母親,我一生的小小世界里為數(shù)不多的人們一一合上了眼睛,葬入了冰冷的土中。
直到最后,麗薩也在此生與我最后一次十指相扣時,安詳?shù)赝V沽撕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感受著生命在手心流逝的?jié)奏,就像命運交響曲的最后一拍那樣,戛然而止。
年邁的我步履蹣跚走在墓地。如今,那間無聲的房屋落了灰,世上唯一有我家人的地方只剩下了這。
迎接死亡的幽徑上,綻放著新生的花朵。
我的生命已經(jīng)不再是吹口氣都能死灰復燃的柴火。
我拂過每一個人的墓碑,企圖用已處于陰陽交界的軀體捕捉他們也許尚在的靈魂。
最后,這回真是最后了,我慢慢依靠在麗薩的墓前,等待死神掐停我的心臟。
她陪我走完了余生。
長壽帶給我的孤獨,就當作是對我愛上你的懲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