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雪色初見
立冬那天,整座城市被一場突如其來的雪裹住了。
許聽雪抱著相機站在美術(shù)館的臺階上,鏡頭里的飛檐翹角積著薄薄一層白,檐下的紅燈籠被雪打濕,暈出朦朧的暖光。她正調(diào)整焦距,一片雪花落在鏡頭上,折射出細碎的光斑——身后傳來瓷器落地的脆響,像冰棱砸在石階上。
“抱歉!”清冷的聲音帶著急促的呼吸,“您沒事吧?”
許聽雪轉(zhuǎn)過身時,睫毛上還沾著雪粒。撞進眼簾的是件駝色大衣,領(lǐng)口露出半截米白色高領(lǐng)毛衣,女人正蹲下身撿拾碎裂的瓷片,手指被鋒利的邊緣劃開,血珠滴在雪地上,像綻開的紅梅。
“別動。”許聽雪下意識地按住她的手腕,指尖觸到對方微涼的皮膚,“我包里有創(chuàng)可貼。”
女人抬起頭的瞬間,許聽雪忘了呼吸。那雙眼睛像浸在雪水里的黑曜石,瞳仁里映著漫天飛雪,眉骨處有顆小小的痣,被落雪襯得愈發(fā)清晰。她的嘴唇抿成一條直線,帶著點倔強的弧度,像未被陽光融化的冰棱。
“沈硯秋?!迸讼乳_了口,聲音比雪粒更冷些,“這是我工作室的樣品,沒拿穩(wěn)。”她指了指不遠處“硯秋陶藝工作室”的招牌,木質(zhì)牌匾上覆著雪,筆畫間透著溫潤的光。
“許聽雪?!彼f過創(chuàng)可貼時,聞到對方身上淡淡的松木香,像雪后松林里的空氣,“我是攝影師,來拍雪景?!?/p>
沈硯秋的目光落在她胸前的相機上,眉峰微挑:“許聽雪,聽雪落的聲音?”她低頭包扎傷口,指尖靈活地繞著膠帶,“名字很好聽?!?/p>
那天下午,許聽雪跟著沈硯秋去了陶藝工作室。老式的平房里燒著壁爐,暖融融的火光映著滿架的瓷器——雪白色的梅瓶,冰裂紋的茶盞,還有尊未完成的雪人像,眉眼間竟有幾分沈硯秋的影子。
“我父親喜歡雪,”沈硯秋給她倒了杯熱可可,杯壁上結(jié)著細密的水珠,“他說雪是天地間最干凈的顏色,所以給我取名硯秋,盼著我能像冬雪般沉靜?!?/p>
許聽雪看著她專注的側(cè)臉,壁爐的火光在她睫毛上投下扇形的陰影。她悄悄舉起相機,快門聲輕得像落雪,定格下這個瞬間——沈硯秋低頭擦拭著瓷盤,指尖的創(chuàng)可貼格外顯眼,窗外的雪落在玻璃上,暈成一片朦朧的白。
離開時,沈硯秋送她一只青瓷小碟,碟底刻著朵極小的雪花?!跋麓蜗卵賮砼陌?,”她站在門口,駝色大衣的領(lǐng)口落著雪,“我給你留盞燈?!?/p>
許聽雪握著溫熱的瓷碟走在雪地里,相機里的照片還帶著壁爐的溫度。她回頭望時,工作室的燈光透過風雪,像茫茫雪夜里的航標,而那個站在光暈里的身影,像雪雕般清冷,卻又帶著讓人忍不住靠近的暖意。
第二章 雪夜的爐火
從那以后,許聽雪成了陶藝工作室的???。
她總在雪后趕來,帶著相機和保溫桶——里面是媽媽熬的姜撞奶,她發(fā)現(xiàn)沈硯秋的手總比常人涼些,尤其是碰過冷水后,指尖會泛著淡淡的青紫色。
“今天做冰裂紋?”許聽雪把熱飲放在工作臺旁,看著沈硯秋揉著陶土?;液谏哪鄨F在她掌心旋轉(zhuǎn),漸漸變成碗的形狀,指腹劃過的地方留下細密的紋路,像冰封湖面下的裂痕。
“嗯,”沈硯秋的額角滲著薄汗,“客戶要套雪紋茶具,趕在冬至前交貨?!彼鋈煌O率?,把碗坯湊近許聽雪,“你看這里的弧度,像不像你上次拍的雪地日出?”
許聽雪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確實拍過那樣的照片——雪坡上的朝陽把云層染成金紅色,弧線溫柔得像戀人的側(cè)臉。她沒告訴沈硯秋,那張照片的遠景里,有個穿著駝色大衣的身影,正彎腰撿拾落在雪地里的瓷片。
她們常常一起待到深夜。壁爐里的火光漸弱時,沈硯秋會添些松柴,噼啪聲里,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許聽雪講她在雪山采風的經(jīng)歷,說海拔四千米的雪從不融化,踩上去像踩碎了星星;沈硯秋則教她揉陶土,她的手總是很穩(wěn),握著許聽雪的手時,能感覺到指腹上厚厚的繭,那是常年與陶土打交道的痕跡。
“你看,”沈硯秋握著她的手在碗底刻下雪花,“力道要勻,像雪落在地上,輕了留不下痕跡,重了會碎?!?/p>
許聽雪的指尖被她包裹著,能感受到她掌心的溫度。陶土的涼意混著松柴的暖,在空氣中釀成微妙的氣息,像雪后初晴的清晨。她偏過頭時,鼻尖差點碰到沈硯秋的臉頰,對方睫毛上沾著點陶土粉末,像落了層細雪。
平安夜那晚,下了場罕見的凍雨,雪粒子砸在玻璃上,像無數(shù)細碎的冰晶在跳舞。工作室的暖氣壞了,沈硯秋把所有毯子都找了出來,兩人裹著同一條羊毛毯坐在壁爐前,看火焰吞噬著松柴。
“我父親走那年也是這樣的雪夜,”沈硯秋的聲音很輕,像落在毯子里的雪,“他教我最后一道拉坯工序,說‘做陶如做人,要經(jīng)得起烈火,也耐得住嚴寒’,話沒說完就倒在了工作臺上?!?/p>
許聽雪悄悄握緊她的手,指尖冰涼得嚇人。她想起沈硯秋總在深夜獨自整理父親的工具,想起她看那尊雪人像時的眼神,原來那份清冷背后,藏著這么多不為人知的寒意。
“我給你拍張照吧,”許聽雪輕聲說,“壁爐的火光適合你。”
沈硯秋沒有拒絕,只是微微側(cè)過臉。許聽雪按下快門時,發(fā)現(xiàn)她的眼角有淚光,卻倔強地仰著頭,不讓眼淚掉下來。照片洗出來后,許聽雪在背面寫了行字:雪落無聲,卻能蓋住所有傷痕。
那天晚上,許聽雪在工作室的沙發(fā)上睡著了。半夢半醒間,感覺有人給她蓋了件帶著松木香的大衣,指尖輕輕拂過她被爐火烤得發(fā)燙的臉頰。她沒敢睜眼,只是悄悄蜷起手指,握住了那縷若有似無的暖意。
窗外的雪還在下,壁爐的火噼啪作響,像誰在低聲訴說著心事。而那兩個依偎在爐火旁的身影,被雪夜的寂靜包裹著,像幅未完成的油畫,筆觸間都是小心翼翼的溫柔。
第三章 融雪的裂痕
開春后,雪漸漸少了,工作室的訂單卻多了起來。
沈硯秋變得格外忙碌,常常在窯爐前守到天亮。許聽雪去時,總能看到她眼下的青黑,和指關(guān)節(jié)上新增的燙傷——燒窯時被濺出的火星燙的,她卻總說“小傷,過幾天就好”。
“這次的雪紋茶具很受歡迎,”沈硯秋把成品擺在架子上,青瓷在陽光下泛著瑩潤的光,“有位客戶說,想定制套結(jié)婚用的對杯,要刻上他們的名字?!?/p>
許聽雪的相機差點從手里滑落。她看著那對依偎在一起的青瓷杯,忽然覺得喉嚨發(fā)緊。“挺好的,”她低下頭假裝調(diào)焦,“結(jié)婚用雪紋,寓意純潔長久?!?/p>
那天的陽光格外好,融化的雪水順著屋檐滴落,在地面濺起小小的水花。許聽雪拍了很多照片,卻總覺得少了點什么——沒有了雪的映襯,工作室的瓷器似乎少了靈魂,而沈硯秋的笑容里,也藏著她讀不懂的疲憊。
她開始躲著沈硯秋。借口采風去了鄰市,把自己埋在工作里,卻總會在深夜翻看相機里的照片——雪地里的沈硯秋,壁爐前的沈硯秋,專注拉坯的沈硯秋……每張照片里的雪,都像是為她一個人下的。
直到立夏前的最后一場冷雨,沈硯秋突然打來電話,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脆弱:“聽雪,你能來一趟嗎?窯爐……出了點問題?!?/p>
許聽雪趕到時,工作室彌漫著瓷器碎裂的氣息。那批準備交貨的結(jié)婚對杯全毀了,青灰色的瓷片散落一地,像被踩碎的雪。沈硯秋蹲在碎片里,駝色大衣沾滿灰塵,指尖被鋒利的瓷片劃破,血珠滴在青瓷上,像極了雪地里綻開的紅梅。
“是我沒看好溫度,”她的聲音在發(fā)抖,“客戶明天就要來取貨,我……”
許聽雪沒說話,只是蹲下來,輕輕握住她流血的手。沈硯秋的身體猛地一顫,像被燙到般想縮回,卻被她更緊地攥住?!皠e動,”許聽雪的聲音很輕,“會感染的?!?/p>
她低頭給沈硯秋包扎傷口時,聞到對方發(fā)間的松木香混著淡淡的焦糊味。眼淚忽然沒忍住,砸在那只冰涼的手背上,像初春融化的雪水。
“為什么不告訴我?”許聽雪的聲音帶著哭腔,“你明明撐不住了,為什么還要硬扛?”
沈硯秋看著她泛紅的眼眶,忽然別過頭,聲音冷得像結(jié)冰的湖面:“許聽雪,這是我的事,與你無關(guān)?!?/p>
“怎么會無關(guān)?”許聽雪的心跳得飛快,那些藏在雪夜爐火里的話,終于沖破了防線,“我在乎你??!看到你受傷我會疼,看到你難過我會跟著難受,這難道與我無關(guān)嗎?”
空氣瞬間凝固了。窗外的雨還在下,敲打著玻璃,像無數(shù)細密的鼓點。沈硯秋的肩膀微微顫抖,卻始終沒有回頭,只是低聲說:“聽雪,你不懂……有些事,從一開始就注定了。”
許聽雪看著她倔強的背影,忽然明白了什么。她慢慢松開手,指尖還殘留著對方的溫度,卻像被瓷片劃破般疼。“是因為你父親嗎?”她想起沈硯秋偶爾提起的話,說父親臨終前囑咐她,要找個能繼承陶藝坊的人結(jié)婚,“還是因為……你不能接受我?”
沈硯秋的身體猛地一僵,卻依舊沒有回答。
那天的雨下得很大,像要把整個春天的委屈都傾瀉出來。許聽雪走出工作室時,沒帶走任何東西,包括那只刻著雪花的青瓷碟。她知道,有些裂痕一旦出現(xiàn),就像融雪后的土地,再也回不到最初的模樣。
而沈硯秋站在空蕩蕩的工作室里,看著那扇許聽雪消失的門,終于蹲下身,把臉埋在沾滿灰塵的大衣里,無聲地哭了。地上的瓷片反射著冷光,像誰破碎的心,被雨水浸泡著,漸漸失去了溫度。
第四章 遲來的告白
秋深時,許聽雪收到一封匿名的快遞,里面是只青瓷杯。
杯身刻著細密的雪紋,杯底卻沒有名字,只有兩個緊緊依偎的雪花。她認得這個手法——是沈硯秋的,只有她能把雪花刻得如此靈動,像下一秒就會飄落在掌心。
附在杯子里的,還有張紙條,字跡清雋卻帶著顫抖:“今年冬天會很冷,有空的話,回來看看雪吧?!?/p>
許聽雪握著杯子站在窗前,看著樓下飄落的第一片銀杏葉。相機里還存著去年冬天的照片,而她的指尖,似乎還能感受到沈硯秋手背上的溫度。
她終究還是回了城。
再次推開陶藝工作室的門時,沈硯秋正在拉坯。窗外的銀杏葉黃得正好,陽光透過玻璃落在她身上,像給她鍍了層金邊。聽到動靜,她猛地抬起頭,輪盤上的陶土瞬間歪了,在她掌心塌成不成形的泥團。
“你回來了。”沈硯秋的聲音很輕,像怕驚擾了什么。
“嗯,”許聽雪舉起相機,鏡頭里的人眼眶泛紅,“回來拍今年的初雪?!?/p>
那個下午,她們像回到了去年冬天,卻又隔著說不清的距離。沈硯秋沒再提窯爐的事,也沒問她去了哪里,只是安靜地做著瓷器,而許聽雪安靜地拍著照,快門聲里都是小心翼翼的試探。
臨走時,沈硯秋遞給她一件厚厚的羊絨圍巾,深灰色的,像冬夜的天空。“天氣預報說,下周會下初雪,”她的指尖碰到許聽雪的脖頸,像落雪般微涼,“別凍著?!?/p>
許聽雪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看著沈硯秋轉(zhuǎn)身的背影,忽然想起那個雪夜的爐火,想起那句沒說出口的“我在乎你”,想起散落一地的青瓷碎片。
“沈硯秋,”她鼓起勇氣開口,聲音在空蕩的工作室里格外清晰,“那個結(jié)婚對杯的客戶,后來……”
“沒有后來,”沈硯秋轉(zhuǎn)過身,眼里的光像被雪覆蓋的星星,“我推掉了所有訂單,包括……家里安排的相親?!彼钗豢跉?,像是用盡了全身力氣,“許聽雪,我父親說雪是干凈的,可我覺得,你才是。”
許聽雪的相機“啪嗒”一聲掉在地上,鏡頭蓋摔開了,像她此刻的心跳,再也藏不住。
“我怕你覺得我冷漠,怕配不上你的熱烈,”沈硯秋一步步走近,聲音帶著哽咽,“我躲了很久,才發(fā)現(xiàn)……沒有你的冬天,再干凈的雪也沒有溫度?!?/p>
窗外的銀杏葉被風吹得簌簌作響,像在為這個遲來的告白鼓掌。許聽雪看著眼前這個紅著眼眶的人,忽然覺得所有的等待和委屈,都在這一刻有了意義。她伸手抱住沈硯秋,把臉埋在她帶著松木香的頸窩:“沈硯秋,我也是?!?/p>
原來有些喜歡,像深埋在雪下的種子,要經(jīng)過漫長的等待,才能在春暖花開時破土而出。而那些融雪時出現(xiàn)的裂痕,不過是為了讓陽光照得更深,讓根系扎得更牢。
第五章 初雪落在睫毛上
那年的初雪來得格外早,十一月就鋪滿了整座城市。
許聽雪和沈硯秋一起在工作室堆了個雪人,用青瓷片做眼睛,用紅圍巾做裝飾,像極了她們初見時的模樣。沈硯秋的手還是很涼,許聽雪就把她的手揣進自己口袋里,用掌心的溫度一點點焐熱。
“今年的雪紋茶具,我們做對杯吧,”沈硯秋靠在許聽雪肩上,看著窗外的雪,“不刻名字,只刻雪花,一對就好?!?/p>
“好,”許聽雪舉起相機,拍下兩人交握的手——她的手溫暖干燥,沈硯秋的手微涼纖細,無名指上都戴著對方做的素圈銀戒,“還要拍很多很多照片,做成相冊,等我們老了,就坐在壁爐前一頁頁看?!?/p>
沈硯秋笑著點頭,睫毛上落著細小的雪粒,像撒了把碎鉆。許聽雪忍不住湊近,輕輕吻掉那些雪粒,觸感冰涼,卻帶著讓人心顫的暖意。
那個冬天,她們一起守在窯爐前,看著那對雪紋對杯在烈火中成型;一起在雪地里打滾,把相機里塞滿彼此的笑臉;一起在深夜的壁爐前相擁,聽著雪落的聲音,說著永遠說不完的話。
許聽雪的攝影展上,有組照片格外引人注目——《雪與瓷》。主角都是沈硯秋,有她專注拉坯的側(cè)影,有她捧著成品的笑容,最末一張是特寫:沈硯秋閉著眼睛,初雪落在她的睫毛上,像天使的吻,而她的唇角,帶著淺淺的笑意。
照片的注解寫著:“雪會融化,但落在睫毛上的溫度,永遠都在?!?/p>
沈硯秋站在照片前,指尖輕輕拂過那些定格的瞬間,忽然覺得眼眶發(fā)熱。許聽雪從身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發(fā)頂:“喜歡嗎?我的專屬模特?!?/p>
“喜歡,”沈硯秋轉(zhuǎn)過身,在她唇上印下一個帶著雪粒的吻,“但我更喜歡你?!?/p>
展廳的落地窗外,初雪正紛紛揚揚地下著,像無數(shù)白色的羽毛,覆蓋了整座城市。而那兩個在光影里相擁的身影,被初雪溫柔地包裹著,像首寫在冬日里的詩,每一個字,都浸著小心翼翼的愛意。
只是那時的她們都不知道,有些美好的事物,就像初雪落在睫毛上——溫柔,卻短暫。
開春后,沈硯秋在一次趕工中突發(fā)急性闌尾炎,手術(shù)后卻引發(fā)了嚴重的感染。醫(yī)生說她體質(zhì)特殊,對多種抗生素過敏,病情迅速惡化,從能說話到陷入昏迷,只用了三天。
許聽雪守在病床前,握著她越來越?jīng)龅氖郑槐楸樵谒呎f:“硯秋,醒醒啊,外面又下雪了,你說過要陪我看的……”
沈硯秋再也沒有醒來。
她走的那天,天空飄起了那年春天的第一場雪,細碎的雪粒落在窗玻璃上,像誰在無聲地落淚。
許聽雪坐在病床邊,看著沈硯秋安靜的睡顏。她的睫毛上仿佛還沾著初雪,側(cè)臉的線條柔和得像被月光吻過,只是那雙手再也不會回握她的溫度,那雙眼再也不會映出她的影子。
護士來收走醫(yī)療儀器時,許聽雪才發(fā)現(xiàn)沈硯秋的手心攥著樣東西——是枚素圈銀戒,邊緣被摩挲得發(fā)亮,正是她親手做的那枚。戒圈內(nèi)側(cè)刻著極小的雪花,是她們約定的秘密,像雪地里藏著的心跳。
整理遺物時,許聽雪在陶藝工作室的窯爐旁找到個密封的陶罐。里面裝著對未上釉的瓷杯,杯身刻滿交錯的雪花,杯底各藏著半個“雪”字,拼在一起正是“聽雪”。旁邊壓著張字條,是沈硯秋清雋的字跡:“等下一場初雪,就把這對杯燒出來,送給我的聽雪。”
落款日期,是她昏迷的前一天。
那年冬天,許聽雪獨自留在了陶藝工作室。壁爐里的火依舊燒得很旺,卻暖不透空蕩的房間。她學著沈硯秋的樣子揉陶土,指尖被磨出繭子,被窯火燙出疤痕,卻始終捏不出那樣靈動的雪花。
初雪落下的那天,許聽雪抱著相機站在雪地里,鏡頭對準工作室的窗戶。玻璃上凝結(jié)著冰花,像無數(shù)細碎的雪花在跳舞,恍惚間,她仿佛看到沈硯秋站在壁爐前,駝色大衣的領(lǐng)口落著雪,正朝她微笑。
“硯秋,你看,今年的初雪也很美?!?/p>
她按下快門,卻在取景框里看到自己模糊的淚眼。相機里還存著去年冬天的照片——沈硯秋睫毛上的雪粒,兩人交握在雪地里的手,壁爐前依偎的剪影……每一張都帶著初雪的溫度,卻再也等不到那個會為她留燈的人。
后來,許聽雪舉辦了一場名為《雪落無聲》的攝影展。
最后一幅作品是張空鏡:落滿雪的陶藝工作室,窗臺上放著對青瓷杯,杯底的雪花在月光下泛著瑩潤的光,而窗外的初雪,正紛紛揚揚落在玻璃上,像誰在輕輕叩門。
照片的注解寫著:“有些溫柔,像初雪落在睫毛上,轉(zhuǎn)瞬即逝,卻足夠溫暖一生?!?/p>
展期最后一天,有位老人送來只密封的信封,說是沈硯秋的父親留下的。許聽雪拆開時,掉出半片風干的雪花標本,和張泛黃的信紙——老人說,沈硯秋從小體質(zhì)特殊,對多種藥物過敏,卻總瞞著所有人硬扛,她怕被當作異類,更怕耽誤了那個會為她拍雪的姑娘。
信的末尾,是老人顫抖的字跡:“她總說,雪是干凈的,配得上最干凈的喜歡?!?/p>
許聽雪走到落地窗前,看著外面飄落的初雪。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冰涼的觸感像極了沈硯秋的指尖。她抬手接住一片雪花,看著它在掌心慢慢融化,變成透明的水珠,像從未存在過。
原來有些告別,早已藏在初雪的約定里,藏在瓷杯的裂痕里,藏在那些沒說出口的“我怕”里。
而那些落在睫毛上的初雪,那些雪夜里的爐火,那些刻在杯底的秘密,終究成了被時光封存的溫柔,在往后的每個冬天,隨著落雪的聲音,輕輕叩響回憶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