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驗室的白燈亮得有些刺眼。曲漓茉指尖剛觸到量子共振器的旋鈕,眼前突然炸開一片刺目的白光——是系統(tǒng)光屏在閃爍,原本規(guī)整的黑色字體正像被投入水中的墨,扭曲成模糊的色塊:“記憶碎片匹配失敗…時空錨點坐標沖突…張函瑞關聯(lián)度90%”
張函瑞怎么了?
張函瑞的聲音從星圖方向傳來。曲漓茉猛地回神,看見他正站在巨大的星圖前,指尖懸在貝塔星的位置,眉頭擰成一道淺痕。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沖鋒衣,和天文臺屋頂那天的穿著一模一樣,只是領口別著的實驗室通行證,照片上的他比現(xiàn)在清瘦些,左眉骨上有道淺淺的疤——這道疤在之前的記憶里,從未出現(xiàn)過。
曲漓茉你看這里。
他側身讓開,露出星圖上被紅筆圈住的區(qū)域
曲漓茉按原觀測記錄,貝塔星的赤緯是-8.5°,但我總覺得…應該再往南偏0.3°才對。
–8.2°。
這個數(shù)字像枚針,猝不及防刺中曲漓茉的記憶。她快步走過去,星圖上標注的-8.5°旁,不知何時被人疊了張半透明的舊圖紙,邊緣卷得厲害,上面用鉛筆寫的坐標,正是-8.2°。墨跡已經(jīng)發(fā)灰,顯然有些年頭了。
曲漓茉這張圖哪來的?
她伸手去掀,指尖剛碰到紙面,系統(tǒng)光屏突然發(fā)出尖銳的嗡鳴,一段破碎的音頻砸了出來——
“……修改坐標…必須是-8.2°…只有這個數(shù)值能穩(wěn)定通道…”
聲音隔著厚厚的雜音,卻能清晰辨出是張函瑞的。曲漓茉猛地抬頭,正對上他探究的目光。
張函瑞你聽到了?
他問,聲音里帶著一種自己都沒察覺的緊張
系統(tǒng)光屏還在跳,剛才的扭曲文字漸漸凝實:
Cyra“檢測到時空重疊殘留——當前世界線融合‘原時空’與‘觀測時空’碎片,存在記憶非對稱偏差”。
曲漓茉忽然想起屋頂那次,他說“640光年,等得起”時,口袋里露出的半截紙條。她轉身走向他的實驗臺,第三格抽屜果然沒鎖,里面躺著那本加密筆記本——這次沒加密,翻開的頁面上畫滿貝塔星的軌跡,某一頁的空白處,用紅筆寫著一行字:
“2023.10.17,參數(shù)異常,疑似被修改”。
曲漓茉2023年10月17日
她指著那行字,聲音有些發(fā)緊,“那天的實驗日志還在嗎?”
張函瑞的動作頓了頓。他拉開文件柜最底層的抽屜,翻出一個積灰的鐵盒,里面裝著一沓泛黃的紙頁。最上面的日志封皮寫著“2023.10”,翻開到17日那頁,中間有塊明顯的墨跡,把關鍵參數(shù)完全蓋住了,只在邊緣露出“β”和“-8.2”的殘跡。
曲漓茉“這里被人涂了。″
曲漓茉的指尖拂過墨跡,觸感凹凸不平,像有人用鋼筆反復涂抹過。
張函瑞不是我涂的。那天的監(jiān)控剛好壞了,日志歸檔時就是這樣。
他頓了頓,忽然從鐵盒底層摸出個U盤,“但我找到這個,里面有段沒修復完的錄音?!?/p>
U盤插入電腦的瞬間,系統(tǒng)光屏又亮了。這次沒再閃爍,而是跳出一段音頻波形,隨著播放鍵按下,刺耳的警報聲率先炸開,緊接著是張函瑞的聲音,帶著明顯的喘息:
張函瑞“…把參數(shù)改成-8.2°…對,就是這個數(shù)…只有這個坐標能讓她…能讓通道穩(wěn)定…”
曲漓茉她?
曲漓茉猛地抬頭。
音頻戛然而止。張函瑞的指尖懸在暫停鍵上,側臉在電腦屏幕的藍光里顯得有些模糊?!斑@段錄音里的‘她’,”他緩緩開口,“我一直不知道是誰。直到在屋頂看見你調望遠鏡,脫口說出-8.2°時———″
系統(tǒng)光屏突然彈出新提示:
Cyra“記憶褶皺區(qū)顯現(xiàn):2023.10.17,張函瑞修改貝塔星參數(shù),動機未知”。
曲漓茉的視線落在他的手腕上。沖鋒衣袖口卷著,露出的皮膚光潔,沒有記憶碎片里被儀器砸中的傷痕。可剛才星圖上那張舊圖紙的邊緣,分明沾著點暗紅色的痕跡,像干涸的血跡。
曲漓茉那天你是不是受傷了?
張函瑞的動作僵了半秒。他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腕,忽然笑了笑,那笑意卻沒到眼底:
張函瑞“記不清了。那天太亂,只記得最后把參數(shù)輸進去時,鍵盤上沾了點東西,黏糊糊的?!?/p>
系統(tǒng)光屏的數(shù)字跳動了一下:
Cyra張函瑞好感度92%。
風從天窗鉆進來,卷起桌上的舊圖紙。曲漓茉伸手去按,卻看見圖紙背面用鉛筆寫著行小字:“給她留個坐標,萬一呢”。字跡和筆記本扉頁上的“等得起”如出一轍,帶著點刻意壓下去的潦草。
曲漓茉‘萬一’什么?
她捏著圖紙邊緣,紙面粗糙的觸感蹭著指尖。
張函瑞沒立刻回答。他走到共振器旁,按下啟動鍵,儀器發(fā)出低沉的嗡鳴,屏幕上的貝塔星光點開始在-8.5°和-8.2°之間來回跳動,像在猶豫該落向哪個坐標。
張函瑞萬一有人記得這個坐標呢。
他終于開口,聲音混著儀器的嗡鳴,顯得有些不真切
張函瑞萬一她也在找這條星軌呢。
嗡鳴聲突然拔高。曲漓茉看見他沖鋒衣口袋里露出半截銀杏葉,和屋頂那天他后頸沾著的那片一模一樣。她伸手去夠,指尖剛觸到葉子,系統(tǒng)光屏的數(shù)字猛地跳到95%。
曲漓茉還差5%。
張函瑞轉頭看她,淺褐色的瞳孔在共振器的藍光里,像盛著揉碎的星光。
張函瑞差的不是參數(shù),是我沒記起來的事。
他伸手關掉共振器,實驗室瞬間安靜下來,只剩下天窗漏進來的風聲。張函瑞從鐵盒里拿出個小盒子,打開的瞬間,曲漓茉愣住了——里面是枚吊墜,和她頸間的一模一樣,只是背面刻著的數(shù)字,是被劃掉的-8.5°,旁邊用更小的字補了-8.2°。
張函瑞那天從通道里出來,發(fā)現(xiàn)脖子上多了這個。
他把吊墜放在桌上
張函瑞背面的數(shù)字像是后來刻的,可我完全不記得什么時候做的。
系統(tǒng)光屏的數(shù)字跳到98%。
曲漓茉低頭,摸出自己頸間的吊墜。兩枚放在一起,像兩塊被時光啃過的星石,缺口恰好能拼合。她忽然想起在天文臺屋頂,他說
張函瑞“不是等星星,是等記得星星的人”時,眼底一閃而過的悵然——那不是等待的茫然,是記不起自己為何等待的困惑。
曲漓茉2023年10月17日,你把我推出安全通道后,是不是回去改了參數(shù)?
張函瑞的指尖頓在吊墜上。他沒點頭,也沒搖頭,只是拿起那枚吊墜,輕輕扣在她頸間,和她原來的那枚疊在一起。金屬碰撞的輕響里,系統(tǒng)光屏最后一次亮起,數(shù)字跳到100%,隨即化作細碎的光點,像被風吹散的星塵。
張函瑞現(xiàn)在記起來了。
他說,掌心輕輕覆在她后頸,溫度透過毛衣滲進來
張函瑞那天砸到手腕的儀器,蹭到了參數(shù)面板,剛好把-8.5°改成了-8.2°。我當時想,也許這就是…天意留的坐標。
實驗室的天窗透進一縷陽光,恰好落在星圖上貝塔星的位置。-8.5°和-8.2°的兩個坐標在光里重疊,像兩道被時光熨平的褶皺。曲漓茉看著兩人交疊在星圖上的手,忽然明白,所謂的記憶偏差,不過是他藏在時空裂縫里的、連自己都忘了的溫柔。
而那些沒說出口的“萬一”,早已被星軌記了下來,在640光年外,等著一個必然的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