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漠北君的聲音如同冰錐，瞬間刺穿了尚清華所有的僥幸心理。

他手忙腳亂地把桌上亂七八糟的地圖副本、筆記、陣盤一股腦地掃進(jìn)床底下，又使勁拍了拍臉頰，試圖讓自己看起來正常一點(diǎn)，然后才深吸一口氣，顫巍巍地打開了門。

門外，漠北君負(fù)手而立，玄色王袍上還帶著風(fēng)雪的寒意，銀白色的眼眸比極地寒冰更冷，正一瞬不瞬地盯著他。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偽裝，直抵人心。

“大、大人……您回來了？”尚清華擠出一個(gè)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聲音發(fā)虛。

漠北君沒有回答，他的視線越過尚清華，掃向房間內(nèi)部。雖然床底下的東西藏得匆忙，但空氣中殘留的微弱靈力波動、桌上未完全收起的特殊繪制工具、以及尚清華那明顯心虛慌亂、眼神飄忽的表情，無一不在昭示著問題。

“這幾日，你似乎很忙?！蹦本~步走進(jìn)房間，語氣平淡，卻帶著山雨欲來的壓迫感。

尚清華下意識地后退兩步，后背抵住了桌沿：“沒、沒有啊……就是……就是正常整理書卷……”

“哦？”漠北君在房間中央站定，目光落在他臉上，“整理書卷，需要用到‘固靈陣盤’的邊角料？和繪制空間坐標(biāo)的特殊靈墨？”

尚清華頭皮瞬間炸開！他怎么會知道？！那些材料他都是分開、偷偷從庫房領(lǐng)的！

“我……我那個(gè)……是想研究一下新型的書籍防腐陣法！對！防腐！”尚清華急中生智，雖然這個(gè)借口蹩腳得他自己都不信。

漠北君的眼神徹底冷了下來，周圍的溫度驟降。

“本座給過你機(jī)會。”他緩緩道，聲音里聽不出喜怒，卻比憤怒更可怕，“看來，你并未將本座的警告放在心上。”

他抬起手，指尖微動。

床底下那個(gè)匆忙塞進(jìn)去的布包，不受控制地飛了出來，“啪”地一聲掉在兩人之間的地上，里面的地圖副本、筆記摘抄、陣盤、符箓散落一地。

最上面，正是那張他根據(jù)記憶繪制的、標(biāo)注著“永恒冰封之谷”的粗糙地圖。

完了。

尚清華臉色瞬間慘白如紙，大腦一片空白，連呼吸都停滯了。

漠北君的目光落在地圖上，那冰封般的面容上終于出現(xiàn)了一絲裂痕，不是憤怒，而是一種極其復(fù)雜的、混合著震驚、難以置信……甚至還有一絲難以捕捉的……震怒？

“你去了魘魔公的書庫？”他猛地抬頭，目光銳利如刀，直刺尚清華。

“我沒有！我不是！我……”尚清華嚇得語無倫次，下意識否認(rèn)，但在漠北君那洞悉一切的目光下，所有的辯解都顯得蒼白無力。他頹然地低下頭，肩膀垮了下來，“……我只是……想幫您找月華燼……”

“幫本座？”漠北君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近乎諷刺的冰冷，“私自竊取長老秘藏，擅闖禁地，繪制地圖……這就是你所謂的‘幫’？”

他一步步逼近，強(qiáng)大的威壓如同實(shí)質(zhì)的山巒，壓得尚清華幾乎喘不過氣，雙腿發(fā)軟，幾乎要跪下去。

“你可知那是什么地方？你可知一旦被發(fā)現(xiàn)，你會是什么下場？你可知……”漠北君的聲音里壓抑著某種洶涌的情緒，“……你可知你會死無全尸？！”

最后那句話，幾乎是低吼出來的，帶著一種尚清華從未聽過的、近乎失控的厲色。

尚清華被吼得懵了，眼淚不受控制地涌了上來，既是嚇的，也是委屈的。他紅著眼睛，抬起頭，豁出去般喊道：“我知道危險(xiǎn)！我當(dāng)然知道！可是我不想看著您每個(gè)月都那么痛苦！寒髓草只能緩解，根本治標(biāo)不治本！既然有月華燼的線索，為什么不能試試？！萬一找到了呢？！”

他的聲音帶著哭腔，卻異常響亮，在冰冷的房間里回蕩。

“我只是想幫您……我不想總是只能看著……只能等著送湯……我……”他哽咽著，后面的話說不下去了，只是倔強(qiáng)地瞪著漠北君，眼淚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漠北君愣住了。

他看著眼前這個(gè)紅著眼睛、哭得毫無形象、卻大聲喊著想幫他的人族，所有的斥責(zé)和怒火仿佛瞬間被堵在了喉嚨里。

那雙總是閃爍著八卦、求生欲、偶爾靈光的眼睛里，此刻盛滿了真實(shí)的擔(dān)憂、委屈和一種孤注一擲的勇氣。

那種久違的、被人純粹地、不顧一切地關(guān)心著的感覺，像一道猝不及防的熱流，狠狠撞在他冰封的心口上，震得他措手不及。

書房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尚清華壓抑不住的抽泣聲。

漠北君周身那可怕的威壓，不知不覺間消散了許多。他看著地上那些粗糙卻明顯花了心思的準(zhǔn)備，看著尚清華哭花的臉，沉默了許久許久。

最終，他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那嘆息輕得像一片雪花落下。

他彎腰，撿起地上那張手繪的地圖，看了一眼，指尖竄起一簇冰焰，將其化為灰燼。

“不要再有下一次?！彼穆曇粢琅f冰冷，卻似乎少了之前的厲色，多了一絲疲憊和……別的什么，“禁地之事，非你所能插手?！?/p>

尚清華看著化為灰燼的地圖，心沉了下去，抽噎著低下頭：“……是?！?/p>

“至于月華燼，”漠北君頓了頓，目光看向窗外無盡的冰川，“本座自有考量。不必你再操心?！?/p>

說完，他不再看尚清華，轉(zhuǎn)身離開了偏殿。

房門輕輕合上，留下尚清華一個(gè)人對著滿地的狼藉和灰燼，心里空落落的，充滿了無力感和失落。

他還是……搞砸了。漠北君根本不需要他多管閑事。

他蹲下身，默默地把地上的東西一樣樣撿起來，眼淚止不住地流。

而離開偏殿的漠北君，并未走遠(yuǎn)。他站在回廊的陰影里，背對著尚清華的房門，抬手按住了自己的心口。

那里，冰封的深處，仿佛有什么東西，正伴隨著房間里隱約傳來的、壓抑的哭泣聲，產(chǎn)生著細(xì)微的、陌生的、不受控制的裂痕。

他閉上眼，腦海中浮現(xiàn)出尚清華哭著喊“我只是想幫您”的樣子，眉心緊緊蹙起。

良久，他對著空無一人的回廊，低聲喚道：“影?！?/p>

一道模糊的黑影悄無聲息地在他身后凝聚成形。

“去查，”漠北君的聲音恢復(fù)了冰冷的威嚴(yán)，“魘魔公書庫的防護(hù)，為何如此輕易被破。以及……關(guān)于‘月華燼’和‘永恒冰封之谷’的所有記載，封鎖等級提升至最高，任何相關(guān)消息，直接報(bào)于本座?！?/p>

“是?！焙谟邦I(lǐng)命，悄然消散。

漠北君獨(dú)自站在陰影中，銀白色的眼眸深處，翻涌著比極光更為復(fù)雜難明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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