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7星軌的消息傳來時,新生星正飄著細雪。不是冰冷的雪粒,而是時光藤的絨毛——老藤到了換葉的季節(jié),白色的絨毛被風卷著,像給森林罩了層朦朧的紗。
林星是在整理觀測日志時收到信號的。屏幕上跳出的不是文字,而是一段實時影像:漆黑的宇宙背景里,一塊巨大的隕石表面,竟爬滿了熒綠色的藤蔓。藤蔓間綴著星星點點的藍,是星愿草的花;更遠處的碎石堆上,銀色的追星花正朝著某顆亮星舒展花瓣,花粉在真空中凝成細小的光塵,像散落的星子。
“是勘探隊的機器人傳回來的?!蓖ㄓ嵠骼飩鱽黻爢T的聲音,帶著抑制不住的激動,“金屬板周圍的土壤樣本分析出來了,里面有大量有機物質,像是……被時光藤分解過的隕石碎屑?!?/p>
林星湊近屏幕,指尖劃過影像里那塊熟悉的金屬板。它此刻半掩在花叢中,“種子已種下,等風來”的字跡被藤蔓小心地環(huán)繞著,像被無數只手輕輕托舉。而在金屬板背面,不知何時多了一行新的刻痕,是用星愿草的花莖劃下的,歪歪扭扭卻清晰——“風來了”。
她忽然想起澤塔星的小姑娘。算算時間,距離她許下“藍色花田”的承諾,剛好一年。
幾乎是同時,澤塔星的全息影像接了進來。畫面里,小姑娘已經長高了些,雙馬尾換成了利落的短發(fā),正蹲在一片齊腰高的花田里,手里捧著一朵半開的星愿草。身后,藍色的花海沿著沙丘起伏,一直鋪到天邊,風吹過花田,掀起層層藍浪,竟真的像一片會呼吸的海洋。
“林奶奶!”她舉著花轉身,臉上沾著沙土,眼睛亮得像星星,“您看!星愿草開花了!而且——”她忽然指向花田中央,“時光藤長出來了!”
那株從新生星帶去的時光藤幼苗,此刻已長成了粗壯的藤蔓,纏繞著用沙漠巖石搭成的支架,藤葉間閃爍著微光。更神奇的是,它的卷須正朝著天空的方向生長,仿佛在努力觸碰什么。
“它每天都在發(fā)光!”小姑娘把鏡頭湊近藤蔓,“老使節(jié)奶奶說,這是在和遠方的同伴說話呢。您聽——”
影像里傳來一陣細碎的沙沙聲,像葉片摩擦,又像遙遠的低語。林星屏住呼吸,竟從中分辨出了熟悉的片段——是林軟軟在記錄實驗數據:“星愿草花期延長三天,根系鎖水效率提升15%……”接著是墨淵的聲音,帶著笑意:“知道了,我的首席花匠,該去吃飯了?!?/p>
澤塔星的老使節(jié)出現在鏡頭里,手里捧著一個小小的金屬盒:“這是我們在時光藤根部發(fā)現的,像是個舊數據存儲器?!彼蜷_盒子,里面躺著一枚銹跡斑斑的芯片,“修復后看到些東西,或許你該看看?!?/p>
芯片里的內容很簡單,是五十年前的一份星際種子分布圖。上面用紅筆圈出了十幾個星球,澤塔星、霧隱星、甚至E-7星軌都在其中。每個圈旁都標著一行小字:“澤塔星——耐沙型星愿草”“霧隱星——抗寒型守望木”“E-7——真空耐受型月眠花”……最后一行是林軟軟的筆跡:“種子要去所有需要光的地方?!?/p>
林星的手指輕輕拂過屏幕上的字跡,忽然想起奶奶留下的那本厚厚的實驗筆記。最后幾頁是空白的,她一直以為是沒來得及寫完,現在才明白,那些空白,是留給后來者的答案。
消息像風一樣傳開了。越來越多的星球開始主動聯系新生星,有的送來本地的土壤樣本,請求培育適合的種子;有的分享自己星球的植物數據,希望能參與改良;甚至有曾經的“星際掠奪者”種族,發(fā)來道歉信,說愿意用珍藏的稀有礦石,換取能在他們貧瘠母星生長的種子。
林星把這些請求都記在本子上,旁邊畫滿了各種各樣的花。有天夜里,她被溫室的異響驚醒,走過去才發(fā)現,那株能在真空存活的雜交種子,竟自己破殼了。幼苗的莖稈是半透明的銀色,葉片上布滿了細小的星點,像把夜空繡在了葉子上。
更奇妙的是,當她伸手觸碰葉片時,時光藤突然亮起,傳來一段清晰的影像——是林軟軟和墨淵在一艘飛船的舷窗前,窗外正是E-7星軌的隕石帶。
“這里的輻射太強了,種子撐不過三個月。”墨淵皺著眉。
林軟軟卻指著一塊隕石的裂縫:“你看那里面的礦物質,和新生星的土壤成分很像,只是缺了點‘生機’?!彼龔目诖锾统鲆粋€小布包,倒出一把閃著光的種子,“所以我?guī)Я藭r光藤的種子,讓它們先在這里扎根,等于是給后來的種子搭個‘家’?!?/p>
“要是我們沒能回來呢?”
“那就讓風帶別人來。”林軟軟笑起來,眼里的光比窗外的星光還亮,“總有人會來的?!?/p>
影像到這里就斷了。林星站在原地,看著那株新苗在月光下輕輕搖晃,忽然明白了“風”的真正含義——它不只是自然的風,更是一代又一代人的腳步,是跨越時空的信念,是哪怕知道自己看不到結果,也依然愿意埋下種子的勇氣。
第二年春天,新生星舉辦了第一屆“星際花展”。來自各個星球的代表帶著自己培育的植物齊聚一堂:霧隱星的守望木已經能開出冰晶花,花瓣落地會化作滋養(yǎng)土壤的露水;澤塔星的星愿草有了新的變種,能根據沙漠的溫度改變花色,從深藍到淺紫,像流動的彩虹;E-7星軌的礦工們,甚至用月眠花的種子,在隕石上拼出了巨大的“歡迎”字樣。
那個澤塔星的小姑娘,已經成了小有名氣的“少年花匠”,她帶著自己培育的“風沙玫瑰”——一種能在沙暴中綻放的紅色花朵,站在臺上分享經驗:“林軟軟奶奶說,種子不需要害怕土地,土地也不需要害怕種子。它們只是需要時間,成為彼此的一部分?!?/p>
臺下掌聲雷動。林星坐在觀眾席里,看著臺上那些年輕的面孔,忽然覺得時光藤的光,從未像此刻這樣明亮過。
展會結束的那天,風很大,吹得時光藤的葉子沙沙作響。林星站在觀測臺,看著遠方的星空,手里握著一枚新收集的種子——是從E-7星軌帶回來的,月眠花和追星花的雜交品種,能在任何環(huán)境里綻放,花瓣上的紋路,會隨著它所到星球的星軌自動調整。
她把種子裝進一個小小的金屬罐里,罐身上刻下新的字:“風不停,種子不止?!?/p>
然后,她把罐子交給了下一支即將出發(fā)的勘探隊,目的地是一片尚未被標注的星云。
“告訴那里的星星,”林星笑著說,“我們送花來了?!?/p>
風再次吹過,帶著來自各個星球的花香,穿過新生星的森林,越過澤塔星的花田,掠過E-7星軌的隕石帶,朝著更遙遠的宇宙飛去。而時光藤的藤蔓,早已纏繞著無數星球的軌道,把所有正在開花的消息,編織成了一首跨越星海的歌。
歌里唱著:每一顆種子,都有屬于自己的遠方;每一陣風,都在等待一個發(fā)芽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