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舊屋時，天已擦黑。郁瑤燭將魂片小心地鋪在一塊干凈的布上，火光下，碎片邊緣泛著柔和的光暈，像被揉碎的月光。仇玉蹲在旁邊，大氣都不敢喘，手指懸在半空，想碰又不敢碰。

“你說，柊影哥現(xiàn)在能感覺到我們嗎？”他小聲問，生怕驚擾了什么。

郁瑤燭沒回答，只是從懷里摸出個小小的木盒，那是周柊影以前用來裝魂片的，邊角已經磨得發(fā)亮。她一片一片將魂片放進去，動作輕得像在呵護易碎的蝶翅。盒子里原本就躺著幾片，此刻新的碎片放進去，竟與舊的微微相吸，發(fā)出細碎的嗡鳴。

“看！它們在動！”仇玉眼睛瞪得溜圓，“是不是快拼好了？”

“還差很多?！庇衄帬T合上木盒，指尖摩挲著盒蓋的紋路，那是周柊影親手刻的，三枝纏繞的柊樹枝，代表著他們三個?！懊掀耪f得對，湊齊了也未必是好事。他當初把魂片散落在各處，定有他的道理?！?/p>

仇玉耷拉下腦袋，忽然又抬起：“不管是什么道理，我們找到他就對了！就算他變成一縷煙，我也能把他圈起來養(yǎng)著！”他說著，還真的用手指在地上畫了個圈，影子乖乖地在圈里打了個滾。

郁瑤燭被他逗得嘴角微揚，將木盒塞進磚縫深處，又用符咒封了口?！跋瑞B(yǎng)著你的影子吧。”她瞥了眼他手臂上剛結的疤，“明天去鬼市換點藥膏，別留了印子，以后娶不到鬼新娘。”

“才不要鬼新娘！”仇玉臉一紅，抓著頭發(fā)往后躲，“我要跟著姐姐，跟著柊影哥，一輩子都不分開！”

夜?jié)u深，火堆重新燃起來，噼啪聲里混著仇玉均勻的呼吸。他又像只小貓似的蜷在郁瑤燭身邊，影子卻不安分，悄悄爬到木盒藏身的墻角，用邊緣輕輕蹭著磚縫，像是在給里面的魂片取暖。

郁瑤燭沒睡，只是望著跳動的火光。紅瞳里映著火焰，也映著那些被魂片勾起來的記憶，周柊影第一次教她用符咒時，指尖的靈力燙得她縮手，他卻只是把她的手包在自己掌心，一遍遍地教；仇玉剛化形時怕黑，整夜整夜抓著她的衣角，周柊影就默默在屋里點滿長明燈，燈芯里混著他自己的魂火。

原來那些被她刻意壓下的記憶，從來都沒褪色。

忽然，墻角的磚縫傳來極輕的響動，像是木盒在震動。郁瑤燭猛地睜眼，紅瞳瞬間收緊，符咒的光暈在磚縫里閃爍，竟有微弱的白光透出來。

她起身走過去，指尖剛碰到磚塊，就聽見木盒里傳來一聲極輕的嘆息，像風拂過松林。

是周柊影的氣息。

郁瑤燭的心跳漏了一拍，猛地摳開磚縫，將木盒捧出來。盒蓋已經自己彈開，里面的魂片正發(fā)出越來越亮的光，碎片與碎片之間，竟隱隱有了相連的紋路。

“柊影哥？”她試探著輕喚，聲音有些發(fā)顫。

沒有回應。但那些魂片卻忽然騰空而起，在火堆上方盤旋成一個小小的光團，光團里漸漸浮現(xiàn)出模糊的影子，是個穿著黑衣的少年，身形清瘦，正微微偏頭，像是在看她，又像是在看蜷在她腳邊的仇玉。

仇玉被光驚醒，揉著眼睛坐起來，看清光團里的影子時，瞬間紅了眼眶：“柊影哥！”

光團晃了晃，像是在回應。接著，一縷極細的白光從光團里飄出，落在仇玉手臂的疤痕上，那疤痕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淡去，只留下一點淺淺的印子。又一縷白光飄向郁瑤燭，落在她眉心，那些尖銳的記憶碎片帶來的刺痛，忽然就消失了。

做完這些，光團的光芒漸漸弱下去，魂片重新落回木盒里，安靜得仿佛從未動過。

郁瑤燭捧著木盒，指尖冰涼，眼眶卻有些發(fā)熱。她低頭看了眼仇玉，那小子正用袖子抹眼淚，嘴里還嘟囔著“臭木頭，總算肯理我們了”。

火堆旁的餅渣還在，仇玉白天塞給魂片的碎屑也在。郁瑤燭忽然笑了，紅瞳里的冰冷徹底化開，像初春融雪的河流。

“他沒忘?！彼p聲說，把木盒重新藏好，“他一直在看著我們?！?/p>

仇玉吸吸鼻子，重重點頭，又往火堆里添了塊柴：“等找到剩下的魂片，看我怎么罰他！讓他給我們煮一百天的粥，把以前欠的全補上！”

郁瑤燭沒說話，只是望著窗外的月亮。月光落在她白發(fā)上，泛著柔和的銀輝。

她知道，前路依舊漫長。那些散落的魂片，那些周柊影未曾說出口的緣由，還有潛藏在暗處的危險，都在等著他們。

但此刻，聽著身邊仇玉絮絮叨叨的抱怨，感受著磚縫里木盒傳來的微弱暖意，郁瑤燭忽然覺得，哪怕要走遍陰陽兩界，哪怕要與百鬼為敵，也沒什么好怕的。

因為他們三個，從來都是這樣。

只要心還在一處，哪怕隔著生死，隔著魂飛魄散的危險，也總能找到彼此。

火堆漸漸旺起來，將兩人的影子投在墻上，緊緊依偎著，像一幅不會褪色的畫。而畫的角落里，仿佛還有一個模糊的黑影，正安靜地站在那里，陪著他們，等著重逢的那一天。

但三人早已沒了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