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琈的鎖鏈越來越快了。

銀灰色的鏈身在月光下劃出殘影，每一次揮出都帶著破空的銳響。曾經(jīng)需要陳賜護在身后的逆行代行者，如今能獨自牽制三只惡念體，琥珀瞳里的稚氣被冷冽取代，只有在收鏈時，指尖會無意識地摩挲鎖鏈末端——那里刻著一個小小的“琈”字，是陳賜刻的。

思渺看著她在廢墟間穿梭的身影，總覺得那身黑衣太沉，壓得少女的肩膀微微傾斜。時余說這是成長，可思渺知道，成長有時只是被迫學(xué)會的、不露聲色的崩塌。

直到那次圍剿特級惡念體的任務(wù)。

地點在中央?yún)^(qū)邊緣的廢棄祭壇，黑霧濃得化不開，里面翻涌著無數(shù)扭曲的人臉。林琈剛用逆行之力凍結(jié)黑霧的流動，祭壇頂端突然降下一道金光。

裁決者的鎖鏈比陳賜的更粗，更冷，泛著金屬特有的寒光。持鏈人站在光柱里，黑發(fā)依舊，瞳孔卻變成了純粹的金色，像淬了火的鋼。

“哥……”林琈的鎖鏈“哐當(dāng)”落地，琥珀瞳猛地收縮，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持鏈人轉(zhuǎn)過頭，金瞳里沒有任何情緒，像看著一件物品般掃過她，最終落在思渺身上?！澳繕?biāo)確認(rèn)，原初代行者思渺，格殺勿論?！彼穆曇艉芷?，沒有起伏，完全陌生。

思渺的心臟驟然縮緊。那是陳賜的臉，卻不是陳賜的眼神。中央?yún)^(qū)的審判者改造，果然會剝離所有情感。

“哥！你看看我??！”林琈撲過去想抓住他的手腕，卻被金瞳裁決者側(cè)身避開，鎖鏈帶著勁風(fēng)掃過她的臉頰，劃開一道血痕。

“妨礙執(zhí)行任務(wù)者，同罪。”金瞳裁決者的鎖鏈再次揚起，目標(biāo)直指思渺。

林琈想也沒想就擋在思渺身前，銀灰鎖鏈驟然繃直，與金色鎖鏈撞在一起，發(fā)出震耳欲聾的轟鳴?！澳悴荒軇铀?！”少女的聲音嘶啞，琥珀瞳里涌出血絲，“我是林琈?。∧阏f過會保護我的！”

金瞳裁決者的動作頓了頓，金瞳里閃過一絲極淡的迷茫，快得像錯覺。“林琈……”他低聲重復(fù)這個名字，鎖鏈的力道卻絲毫未減，“數(shù)據(jù)錯誤，清除干擾項?！?/p>

兩道鎖鏈在黑霧中瘋狂交擊，銀灰與金色碰撞出刺眼的火花。林琈的逆行之力用到了極致，祭壇的地磚在她腳下層層碎裂——她在拼命回溯，想回到陳賜還認(rèn)得她的那一刻?？擅恳淮位厮?，都只換來金瞳裁決者更凌厲的攻擊。

“別打了！”思渺想介入，卻被時余拉住。夢境代行者的赤金瞳里滿是凝重：“這是裁決者的程序設(shè)定，外力介入只會讓他徹底失控?！?/p>

話音未落，金瞳裁決者的鎖鏈突然變向，繞過林琈的防御，直刺思渺心口。林琈瞳孔驟縮，猛地轉(zhuǎn)身用后背去擋——她的逆行之力能短暫轉(zhuǎn)移攻擊，代價是承受雙倍的痛苦。

“噗嗤”一聲，鎖鏈穿透了她的身體。

銀灰鎖鏈瞬間失去力氣，哐當(dāng)落地。林琈看著自己胸口露出的鎖鏈尖端，琥珀瞳里的光一點點黯淡。

金瞳裁決者愣住了，金瞳里第一次浮現(xiàn)出清晰的情緒——困惑。他看著穿透少女身體的鎖鏈，又看著她嘴角溢出的鮮血，手指微微顫抖。

“笨蛋……”林琈用盡最后力氣，抬起手，輕輕撫上他的臉頰，“你忘了……小時候偷面包被打，是我替你挨的棍子啊……”

溫?zé)岬难卧诮鹜?，像融化的琥珀。裁決者身體一震，金瞳里閃過一絲極淡的黑，那是屬于陳賜的、原本的瞳色。

就在這時，祭壇深處傳來冰冷的指令：“裁決者，清除故障?！?/p>

金瞳瞬間恢復(fù)冰冷。他猛地抽出鎖鏈，林琈的身體軟軟倒下?？稍趶氐资ヒ庾R前，她突然笑了，用盡最后力氣撲過去，抱住了他的腰。

“哥哥……你個笨蛋……”眼淚混著血滑落，滴在他的衣襟上，“明明說好的……要一起找個干凈的地方……曬太陽的啊……”

她的聲音越來越輕，最后化作一聲極輕的嘆息。

金瞳裁決者僵在原地，懷里的身體漸漸變冷。他低頭看著懷中人渙散的琥珀瞳，看著她嘴角未干的血跡，金瞳里突然爆發(fā)出劇烈的痛苦。

“琈琈……”他無意識地喊出那個塵封的名字，聲音嘶啞得像被砂紙磨過。

下一秒，他猛地抬手，將鎖鏈刺進了自己的心口。

金光與銀光在祭壇中央炸開，又迅速熄滅，像兩朵同時凋零的花。

思渺站在原地，粉瞳里映著那對相擁倒下的身影，身體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黑色的霧氣從她體內(nèi)蒸騰而起，比當(dāng)年墮化時更洶涌——命運代行者最恐懼的，就是親眼見證不可逆轉(zhuǎn)的悲劇，那會喚醒她們血脈里對命運的憎恨，進而被惡念吞噬。

“思渺！”時余沖過來，張開雙臂將她緊緊抱住。夢境之力化作金色的屏障，死死壓制著她體內(nèi)翻涌的黑霧，“看著我！別被它控制！”

黑霧灼燒著他的皮膚，發(fā)出滋滋的聲響。時余咬著牙，赤金瞳里卻滿是堅定：“你不是一個人！”

思渺的意識在清醒與混沌間拉扯。她看到林琈倒下時的笑容，看到金瞳裁決者最后的痛苦，看到那對兄妹從小到大的畫面在眼前閃回——分食的餅干，共撐的破傘，巷口的等待……這些畫面像燒紅的烙鐵，燙得她靈魂都在顫抖。

為什么？為什么好不容易重逢，卻要以這樣的方式結(jié)束？

命運憑什么如此殘忍？

“還有我！”時余的聲音穿透混沌，帶著灼熱的溫度，“思渺，看看我！你還有我！”

赤金色的瞳孔在她眼前放大，里面清晰地映著她的影子——白發(fā)凌亂，粉瞳被黑霧浸染，卻在那片赤金的映照下，守住了一絲清明。

黑霧漸漸退去。

思渺看著時余被灼燒得潰爛的手臂，又看向祭壇中央那對再也不會動的身影，眼淚終于掉了下來。

那夜的雨下得很大，沖刷著祭壇上的血跡，也沖刷著思渺臉上的淚。時余抱著脫力的她，坐在冰冷的地磚上，任由雨水打濕他們的頭發(fā)。

遠(yuǎn)處傳來惡念體的嘶吼，近處只有雨聲和彼此的呼吸。

“他們……會在一起嗎？”思渺的聲音輕得像耳語。

時余收緊手臂，將她抱得更緊：“會的。在沒有命運裁決的地方，他們會一直在一起?！?/p>

思渺閉上眼睛，靠在他的胸口。聽著他有力的心跳，感受著他掌心的溫度，那些幾乎將她撕裂的痛苦，似乎被稍稍撫平了一些。

她還是會忘記很多事，還是會被命運的惡意反復(fù)折磨。

但這一次，在墜入黑暗的前一刻，有人拉住了她的手。

有人對她說，還有我。

雨還在下，卻仿佛不再那么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