階梯很長,每一步都像踩在碎裂的記憶上。
思渺的白發(fā)在身后拖曳,沾染了底層的塵埃,卻依舊泛著月光般的冷輝。腕上的手環(huán)忽明忽暗,紫與金的紋路纏繞著,像時余最后望著她的眼神,也像那道始終守護著她的、無名的紫色光暈。
她走到地面時,陽光正刺破云層,將中央?yún)^(qū)的廢墟染成一片金紅。蒼杳抱著謝憶昔,站在中樞塔的陰影里,黑瞳里沒有了往日的溫柔,只剩下一種近乎死寂的平靜。
“她還活著?!鄙n杳的聲音很輕,像在說給空氣聽,“但時間不多了。”
謝憶昔的呼吸已經(jīng)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紫紅瞳半睜著,視線黏在蒼杳臉上,像是要把這張臉刻進靈魂里。她的手還攥著蒼杳的衣角,那力道卻越來越輕。
思渺走到她們面前,伸出手,掌心覆蓋在謝憶昔的傷口上。原初之力帶著紫色光暈緩緩注入,傷口周圍的皮膚泛起微光,卻無法阻止生命力的流逝,逆行代行者的時間之力本就與生命綁定,過度透支的代價,從來都是不可逆的。
“沒用的?!鄙n杳輕輕搖頭,抬手覆上思渺的手背,“讓她安心走吧。”
謝憶昔的嘴角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最終只化作一聲極輕的嘆息,瞳孔徹底失去了光澤。她攥著衣角的手,也軟軟地垂了下來。
蒼杳沒有哭,只是低下頭,用臉頰貼著謝憶昔漸漸變冷的臉,像在進行一場漫長的告別。陽光落在她們相擁的身影上,明明是溫暖的金色,卻顯得格外蒼涼。
思渺收回手,站起身。
手環(huán)上的赤金紋路暗了下去,只剩下紫色光暈在靜靜流淌。她知道,那是時余徹底消散的證明。
中央?yún)^(qū)的建筑在無聲地崩塌,像是在為這場終結送行。遠處傳來隱約的震動,那是封印閉合后,世界重構的聲響。
“你要去哪里?”蒼杳終于抬起頭,黑瞳里空無一物。
“不知道?!彼济焱h方的天際線,那里有新的云層正在聚集,“但該離開這里了?!?/p>
蒼杳站起身,輕輕放下謝憶昔,為她整理好凌亂的衣領。然后她提起那個藤編籃,里面的種子和藥品還在,只是少了許多生氣。
“我跟你走?!彼f,語氣平靜得像在說今天的天氣,“內務官的職責,是記錄歷史。我要把他們的故事,都記下來。”
思渺看著她。這個曾經(jīng)溫柔靦腆的女孩,此刻站得筆直,黑瞳里藏著與謝憶昔相似的倔強。就像林琈接過陳賜的鎖鏈時那樣,把所有的傷痛都藏進了沉默的背影里。
她點了點頭。
兩人并肩走出中樞塔時,整座中央?yún)^(qū)正在化作光塵。高聳的建筑像融化的冰雕,地面的血跡被金光沖刷干凈,那些濃稠的黑霧在陽光下蒸騰,露出底下青石板的原色,這座冰冷的囚籠,也曾有過干凈的底色。
她們走得很慢,像是在欣賞一場遲來的日出。
蒼杳從藤編籃里拿出一張空白的紙,用炭筆在上面寫寫畫畫。她畫了黑發(fā)黑瞳的裁決者,畫了黑發(fā)琥珀瞳的逆行少女,畫了灰發(fā)赤金瞳的夢境代行者,畫了黑發(fā)紫紅瞳的桀驁少女,最后,她畫了白發(fā)粉瞳的命運代行者,在她身后,添了一道淡淡的紫色光暈。
“他們都會活在故事里?!鄙n杳把畫遞給思渺,黑瞳里終于有了一絲暖意。
思渺接過畫,指尖拂過那些熟悉的面孔。陽光透過畫紙,在她的手背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像那些消散的光屑,又像從未熄滅的星辰。
她想起時余說過的話,有些溫暖不需要記憶來證明。
原來如此。
陳賜的鎖鏈,林琈的糖果,時余的夢境,謝憶昔的短刃,還有蒼杳的畫筆……這些帶著他們溫度的物件,早已成了她記憶的一部分,比任何清晰的畫面都要牢固。
手環(huán)上的紫色光暈輕輕顫動,像是在回應她的思緒。
遠方的地平線上,出現(xiàn)了零星的人影。那是從廢墟里走出的幸存者,他們的臉上帶著茫然,卻也有著劫后余生的平靜。
新的世界,正在以最疼痛的方式,緩緩展開。
思渺握緊了那張畫,又看了看身邊的蒼杳。
她們的隊伍,如今只剩下兩人。
但這一次,思渺沒有感到孤單。
因為她知道,那些離開的人,從未真正走遠。他們化作了風,化作了光,化作了手環(huán)上的紋路,化作了蒼杳筆下的故事,陪她走向這片未知的土地。
她抬起頭,迎著新生的陽光,白發(fā)在風中揚起,粉瞳里映著一個清晰的世界。
這一次,她會記得所有事。
也會帶著所有人的份,好好活下去。
直到故事的最后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