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尚潮流的賣場依舊喧鬧。岳悅穿著工裝，站在入口，微笑說“歡迎光臨”。張助理的冷眼和同事的竊竊私語像背景噪音。

下班，岳悅沒回閣樓，去了陳姐家。小陽臺堆著她的“悅己”家當(dāng)：幾個大袋子，拆開的小桌凳，那面有裂痕的穿衣鏡靠在墻邊。窗臺上，綠蘿葉子油亮。

陳姐端出熱湯面：“快吃！你這臉色，風(fēng)都能吹倒！”

岳悅沒客氣，坐下吃面。

“那破店…真不開了？”陳姐小心問。

“開。”岳悅咽下口面，“地方?jīng)]了，活還在。”

她拿出手機，點開一個本地生活論壇，手指在碎裂的屏幕上操作。幾分鐘后，她把手機遞給陳姐看。

屏幕上是她剛發(fā)的帖子，配圖是那面獨特的穿衣鏡和窗臺上的綠蘿：

「私人形象顧問，預(yù)約制服務(wù)?；A(chǔ)搭配咨詢（限自帶衣物），一次一百。地點：XX小區(qū)X棟X單元陽臺。詳詢電話：XXX-XXXXXXX」

陳姐瞪大眼：“陽…陽臺？小岳，這能行嗎？誰上陽臺弄這個??！”

“試試?！痹缾偸掌鹗謾C，“總比閑著強。”

第二天是岳悅輪休。她早早起來，把陽臺收拾得更干凈。鏡子擦亮，綠蘿澆好水，小桌鋪了塊干凈的布。地方小，但整潔。

電話真響了。一個年輕女聲，有點猶豫：“看…看到論壇帖子…咨詢…真在陽臺？”

“是。XX小區(qū)X棟X單元三樓?！痹缾偮曇羝届o。

“哦…那…下午兩點行嗎？”

“可以?！?/p>

下午兩點，一個戴著眼鏡、學(xué)生氣的女孩，按地址找來，看到真是居民樓陽臺，有點懵：“就…這兒？”

“嗯，地方小，東西簡單。主要看人。”岳悅拉過凳子，“坐。想怎么搭？”

女孩叫小雯，剛工作，抱怨衣服穿不出精神，總被當(dāng)實習(xí)生。岳悅讓她把常穿的衣服拿出來。幾件素色T恤，兩條牛仔褲，一件老氣橫秋的西裝外套。

岳悅仔細看她身材氣質(zhì)，拿起一件普通白T恤，一條深藍直筒牛仔褲，那件老氣西裝。

“T恤扎進褲子，皮帶系上。西裝袖子挽到小臂，別系扣?！彼呎f邊動手示范。

又拿起小雯包里一條壓皺的絲巾，疊成長條，松松系在頸間。

推小雯到穿衣鏡前。

小雯看著鏡子里那個利落、清爽、甚至有點知性的自己，呆了：“這…這是我？”

“是你。”岳悅幫她整了整絲巾，“衣服沒變，穿法變了。精神頭就出來了。”

小雯對著鏡子左看右看，臉慢慢紅了，是興奮的：“真的…不一樣了！看著…像回事了！”她痛快付了一百塊，腳步輕快地走了。

陳姐買菜回來，正好看見，嘖嘖稱奇：“還真有人來??？”

“嗯?！痹缾偘彦X收好。

接下來幾天，陸續(xù)有人打電話。有好奇的，有真需要的。陽臺太小，一次只能接待一個。岳悅不急，一個一個來，幫人整理衣柜，教搭配思路。錢不多，但細水長流。

這天下午，送走一個客人。岳悅正疊衣服，風(fēng)鈴聲沒響，但感覺有人。回頭。

吳所畏站在陽臺門框邊，臉色比上次更難看，眼神復(fù)雜地盯著她。

岳悅手上沒停：“有事？”

吳所畏沒進來，嫌地方小似的：“你就…在這兒弄？”他語氣帶著難以置信的荒謬，“陽臺？給人搭衣服？”

“嗯。”岳悅把疊好的衣服放進袋子。

“岳悅！”吳所畏聲音拔高，帶著壓抑的怒火，“你非要這樣？把自己搞得像個…像個擺地攤的！就為了跟我、跟池騁賭這口氣？！”

岳悅終于抬眼看他，眼神像平靜的深潭：“吳所畏，你太高看自己了。我在這兒，不是擺給誰看，也不是跟誰賭氣?！彼噶酥高@小小的、堆滿東西的陽臺，“我在這兒，是因為我的根，暫時只能扎在這兒。地方小，土少，但根沒死，就能發(fā)芽?！?/p>

“根？”吳所畏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他往前一步，指著那堆東西，指著窗外，“你的根？就這破陽臺？這一堆破爛？池騁動動手指就能把你連根拔了！就像他封了你的店一樣！”

“他拔一次，我挪一次?！痹缾偮曇舨桓?，卻像釘子，“陽臺沒了，我還有閣樓。閣樓沒了，我還有別的地方。只要我還能喘氣，眼睛還能看，腦子還能想，這活，我就干得下去。”她看著吳所畏，眼神銳利起來，“倒是你，吳所畏，你的根在哪兒？是扎在池騁的錢包里？還是扎在你釣他的那根線上？線一斷，你往哪兒落？”

這話像刀子，直捅心窩。吳所畏臉色瞬間煞白，像被抽走了所有血色，嘴唇哆嗦著，指著岳悅：“你…你…”

“我什么？”岳悅站起身，走到那面有裂痕的穿衣鏡前，鏡子里映出她和吳所畏蒼白的臉，“吳所畏，我們不一樣。你釣著他，求的是飛上去。我站在這兒，只是想自己的腳，踩在實地上。”她轉(zhuǎn)過身，背對著鏡子，看著吳所畏，“這陽臺再破，是我自己擦干凈的。這鏡子裂了，是我自己包好的。這錢，”她指了指放錢的抽屜，“是我一張一張掙來的，干凈。你告訴我，我憑什么要覺得丟人？”

吳所畏被她問得踉蹌后退一步，像被那面破鏡子里的光刺傷了眼睛。他看著岳悅挺直的背影，看著她身后鏡子里自己那張扭曲的臉，巨大的羞憤和一種更深的東西涌上來，堵得他喘不過氣。

他張著嘴，喉嚨里咯咯作響，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最終，他像逃一樣，猛地轉(zhuǎn)身，跌跌撞撞沖下樓梯，腳步聲慌亂遠去。

岳悅沒回頭。她走到窗邊，拿起噴壺，給綠蘿噴水。水珠滾過葉片，映著下午的陽光，亮得晃眼。

陽臺很小，根扎得淺，但每一片新長的葉子，都是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