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絲斜斜地織在玻璃幕墻上，蘇硯指尖捻著一張泛黃的宣紙。

宣紙上半闕殘缺的《洛神賦》正隨著他的呼吸輕輕顫動。修復室里彌漫著松煙墨與漿糊的淡香，窗外的警笛聲由遠及近，最終停在了古籍館的門口。

他抬起頭時，正好看見那個穿黑色沖鋒衣的男人推開門。雨水順著男人的帽檐滴落，在光潔的地板上砸出小小的水花。男人摘下帽子，露出一張輪廓分明的臉，眉骨很高，鼻梁挺直，只是眼神冷得像剛從冰窖里撈出來，掃過修復室里陳列的古籍時，帶著審視的銳利。

“蘇硯？”男人的聲音低沉，帶著被雨水浸透的濕冷。

蘇硯放下手里的鑷子，站起身。白大褂的袖口沾了點漿糊，在他干凈的手腕上留下淺淡的痕跡。

“我是。”

他微微頷首，目光落在男人胸前的警號上——070319。這個號碼他記得，三年前在城郊那棟燒得只剩骨架的老屋里，他見過同樣的號碼，別在另一個人沾滿血污的制服上。

男人亮出警官證：“刑偵隊，陸沉。昨天夜里博物館失竊案，你是這批受損古籍的修復負責人？”

蘇硯點頭，視線掠過陸沉右手虎口處那道猙獰的疤痕。疤痕很深，像是被什么利器狠狠劃過，邊緣泛著淡淡的粉色，與他干凈利落的氣質(zhì)格格不入。

“失竊的《南宋臨安城防圖》原本在我這里做防潮處理，凌晨三點左右被人破壞展柜盜走，現(xiàn)場留下了這個?！?/p>

他轉(zhuǎn)身從恒溫箱里取出一個證物袋，里面裝著半張撕裂的書頁。

“書頁是從圖卷末尾撕下來的，材質(zhì)與圖卷不符，像是后補上去的。”

陸沉接過證物袋，指尖觸到塑料袋的瞬間，蘇硯忽然皺了皺眉。

一股混雜著鐵銹與硝煙的氣息毫無預兆地鉆進鼻腔，眼前閃過一片刺眼的火光，還有一只緊緊抓住他腳踝的手，那只手的虎口處，也有一道類似的疤痕。

“怎么了？”

陸沉敏銳地捕捉到他的異樣。

“沒什么。”

蘇硯垂下眼瞼，掩去眸底的波動。

“這張殘頁的紙質(zhì)很特殊，是清代仿宋的蟬翼紙，上面的墨跡里摻了朱砂，我需要用光譜儀分析成分?！?/p>

陸沉沒說話，只是盯著他。

蘇硯的皮膚很白，睫毛很長，低頭時會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看起來溫順得像只受驚的鹿?？申懗烈娺^他另一種樣子，三年前在那棟著火的老屋里，這個看起來手無縛雞之力的男人，硬是從橫梁下拖出了一個昏迷的孩子，當時他的白大褂被燒得焦黑，眼神卻亮得驚人。

“現(xiàn)場監(jiān)控拍到嫌疑人了嗎？”

蘇硯打破沉默，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修復臺上的鎮(zhèn)紙。

“監(jiān)控被干擾了?！?/p>

陸沉拿出手機，調(diào)出幾張照片。

“現(xiàn)場只留下這個指紋?！?/p>

照片上的指紋殘缺不全，邊緣模糊，顯然是兇手故意留下的。

但蘇硯的目光卻落在指紋旁邊的一道淺痕上，那道痕跡像極了某種古籍修復時專用的刻刀留下的。他忽然想起上周在古籍市場收到的一本殘卷，卷尾的空白頁上，也有一道幾乎一模一樣的刻痕。

“這指紋……”

“能不能借我一份高清掃描件？”

蘇硯的指尖有些發(fā)涼。

陸沉挑眉：“你看出什么了？”

“不確定。”

蘇硯走到窗邊，雨還在下，古籍館門口的玉蘭樹被打得抬不起頭。

“這指紋的紋路很奇怪，邊緣有規(guī)律的磨損，不像是自然形成的。而且……”他頓了頓，轉(zhuǎn)身看向陸沉，“三年前那起縱火案的現(xiàn)場，是不是也發(fā)現(xiàn)過類似的指紋？”

陸沉的眼神驟然變了。

三年前的案子是他心里的刺，死者是他的搭檔，也是他的表哥。案子到現(xiàn)在沒破，唯一的線索就是一枚模糊的指紋，和蘇硯手里這枚驚人地相似。

他向前一步，逼近蘇硯，兩人之間的距離瞬間縮短到能聞到對方身上的氣息——蘇硯身上是淡淡的墨香，他自己身上則是雨水與煙草混合的味道。

“你知道什么？”陸沉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蘇硯沒有后退，他能感覺到陸沉身上散發(fā)出的壓迫感，像一張無形的網(wǎng)，把他困在中間。

但他的目光很平靜，落在陸沉虎口的疤痕上：“我只是覺得巧合太多了。那本《南宋臨安城防圖》，記載了南宋時期的密道分布，而三年前失火的老屋，正好建在其中一條密道的入口處。”

陸沉的瞳孔猛地收縮。這個細節(jié)連隊里的檔案都沒記錄，蘇硯是怎么知道的？

就在這時，蘇硯的手機響了。是古籍館的保安打來的，說在館后的垃圾桶里發(fā)現(xiàn)了一個包裹。蘇硯掛了電話，看向陸沉：“或許，我們該去看看?！?/p>

兩人一前一后走出修復室，走廊里的燈光忽明忽暗。陸沉走在后面，看著蘇硯的背影，忽然覺得這個看似柔弱的男人，像一口深不見底的潭，表面平靜無波，底下卻藏著洶涌的暗流。他想起表哥臨終前說的最后一句話：“盯著那個修古籍的……”

垃圾桶里的包裹用牛皮紙包著，上面沒有寄件人信息。

陸沉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拆開，里面是一本線裝古籍，封面上寫著《考工記》，書頁間夾著一張紙條，上面用朱砂寫著四個字：“下一個，你?！?/p>

字跡扭曲，帶著一種詭異的美感。蘇硯湊近看時，指尖剛碰到書頁，突然像被燙到一樣縮回手。

這一次，他清晰地“看”到了畫面——昏暗的房間里，一個穿著黑袍的人正在用刻刀刮擦一枚指紋模具，模具的材質(zhì)是蟬翼紙，混著朱砂與某種粘稠的液體。

“怎么了？”陸沉扶住他的胳膊，入手一片冰涼。

蘇硯臉色蒼白，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是假的?！彼曇舭l(fā)顫，“那個指紋是假的，用蟬翼紙和人血做的。”

雨更大了，敲打在垃圾桶的鐵皮上，發(fā)出咚咚的聲響，像某種倒計時的鼓點。

陸沉看著蘇硯顫抖的指尖，又看向那本泛著詭異紅光的《考工記》，忽然意識到，這起案子，遠比他想象的要復雜。

他拿出對講機，沉聲道：“通知技術科，立刻來古籍館提取樣本，另外，查一下近半年所有關于《考工記》的交易記錄。”

對講機里傳來回應的聲音，陸沉的目光卻始終沒離開蘇硯。

蘇硯正低頭看著那本《考工記》，睫毛上沾了點水汽，像落了一層霜。

陸沉忽然開口：“今晚我派人守在這里?！?/p>

蘇硯抬起頭，撞進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沒有了剛才的冰冷，反而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

蘇硯愣了愣，然后輕輕點頭：“謝謝。”

雨還在下，慢慢漫過古籍館的屋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