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護車的鳴笛聲在老宅上空盤旋時,蘇硯正蹲在槐樹下?lián)炷敲肚嚆~鑰匙的殘骸。
碎片被高溫熔成扭曲的形狀,邊緣還帶著焦黑的印記。陸沉坐在救護車的擔架上,醫(yī)護人員正在給他縫合小臂的傷口,他皺著眉沒說話,目光卻始終落在蘇硯的背影上。
“這東西能復原嗎?”蘇硯把碎片放進證物袋,遞給湊過來的技術科同事。
小鄭推了推眼鏡,用鑷子夾起碎片對著光看:“難度不小,但可以試試3D建模還原。不過得等陸隊這邊的傷口處理完,回隊里用精密儀器掃描。”他壓低聲音,“陸隊這次夠拼的,為了護你,硬生生挨了那刀?!?/p>
蘇硯的指尖頓了頓。
他剛才在煙霧里看得清楚,周明的刀原本是沖他來的,是陸沉撲過來擋了一下。那道傷口很深,縫合時線穿過皮肉的聲音,聽得他心頭發(fā)緊。
“去看看他吧?!毙∴嵟牧伺乃募绨?。
蘇硯走到救護車旁時,陸沉剛縫合完傷口,正低頭看手機。
屏幕上是老周的資料——退休前是市博物館的保安,十年前突然辭職回了清河鎮(zhèn)。
“老周和你父親認識。”陸沉頭也沒抬,“檔案里說,他曾是你父親的學生。”
蘇硯愣了一下。父親從沒提過有這么個學生。
“他為什么辭職?”
“檔案里沒寫?!标懗涟咽謾C遞給蘇硯,“但技術科恢復了他電腦里的郵件,十年前他給你父親發(fā)過最后一封郵件,只有一句話:‘他們知道了,快跑’?!?/p>
蘇硯的手指劃過冰冷的屏幕,心臟像被什么東西攥緊了。
十年前的郵件,和父親的車禍,和老周的死,像串在一起的連環(huán)扣,每一環(huán)都藏著致命的機關。
“他們到底是誰?”
“可能是‘青銅會’?!标懗恋穆曇舫亮讼氯ィ耙粋€走私文物的地下組織,三年前我表哥的案子就和他們有關?!彼D了頓,補充道,“表哥犧牲前,正在調(diào)查一批流失的南宋青銅兵器。”
蘇硯想起那些戴青銅面具的人,想起他們手里泛著藍光的短刀,忽然明白了。
“他們找透甲箭,不只是為了國庫密道?!彼聪蜿懗粒澳纤伪鲙炖镉谢鹚幣浞?,青銅會想用來走私軍火?!?/p>
陸沉的眼神驟然銳利起來。
這才是最可怕的——比起文物走私,軍火交易的危害要大得多。
他掀開蓋在胳膊上的紗布,看著那道猙獰的傷口,“鐵盒我讓隊里送去技術科了,你跟我一起回去?”
蘇硯點頭。他現(xiàn)在不能離開,鐵盒里的秘密,父親留下的線索,還有那些不斷涌入腦海的記憶碎片,都需要一個答案。
救護車在老宅門口停下,醫(yī)護人員催促陸沉上車,他卻忽然抓住蘇硯的手腕。
“你的手?!?/p>
蘇硯低頭看自己的掌心,不知何時被碎瓷片劃了道口子,血珠正順著指尖往下滴,落在槐樹根的泥土里。
“沒事?!彼氤榛厥?,卻被陸沉握得更緊。
“上車處理一下?!标懗恋恼Z氣不容置疑,拉著他往救護車走。
陽光穿過槐樹葉的縫隙落在他手上,那道虎口的疤痕在光線下格外清晰,像條蟄伏的蛇。蘇硯忽然想起橋洞下的那一幕,陸沉把他護在身后時,這道疤痕就在他眼前晃動,帶著令人安心的力量。
救護車里彌漫著消毒水的味道。陸沉靠在椅背上閉目養(yǎng)神,睫毛在眼瞼下投出淡淡的陰影,褪去了平日里的凌厲,顯得有些疲憊。
蘇硯看著他額角未干的血跡,忽然想起父親筆記里的一句話:“最堅硬的鎧甲下,往往藏著最柔軟的傷口。”
他輕輕拿出隨身攜帶的硯臺,這是他從老宅帶出來的唯一物件。
硯臺是父親親手做的,硯池里刻著小小的“硯”字,是他的名字。他摩挲著那個字,指尖忽然觸到一處凸起——硯臺底部似乎有夾層。
“怎么了?”陸沉睜開眼。
蘇硯沒說話,從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修復古籍用的薄刃刀,小心翼翼地撬開硯臺底部的木塞。木塞里裹著一張卷得極細的紙,展開來是半張泛黃的藥方,上面用毛筆寫著幾味藥材:當歸、獨活、防風、青銅屑。
“這是……”陸沉湊過來。
“治骨裂的方子。”蘇硯的聲音有些發(fā)顫,“我父親的字跡。但青銅屑入藥,只有一個可能——治療某種特殊的遺傳病。”他猛地抬頭看向陸沉,“你表哥,是不是有舊傷?”
陸沉的瞳孔驟然收縮。表哥的腿有陳年骨裂,陰雨天就疼得厲害,隊里沒人知道原因。
“你怎么知道?”
“這味藥我見過。”蘇硯的指尖拂過藥方上的青銅屑,“十年前父親車禍住院時,護士給過我同樣的藥,說是‘老周先生’送來的?!?/p>
所有的線索在這一刻轟然交匯。老周是父親的學生,知道遺傳病的秘密;表哥有同樣的舊傷,可能也和這個家族有關;青銅會追殺他們,或許不只是為了透甲箭,更是為了掩蓋這種遺傳病背后的真相。
救護車剛停在警局門口,陸沉就跳了下來,不顧醫(yī)護人員的阻攔,徑直沖進技術科。
蘇硯緊隨其后,剛進門就聞到一股刺鼻的化學試劑味。技術科的小李正對著電腦屏幕皺眉,見他們進來,立刻招手:“陸隊,蘇先生,鐵盒打開了!”
鐵盒放在工作臺上,鎖已經(jīng)被專業(yè)工具撬開,里面鋪著一層暗紅色的絨布,絨布上放著三樣東西:半塊黑色的金屬碎片,泛著幽藍的光澤;一張泛黃的照片;還有一本線裝的小冊子,封面上寫著“蘇氏宗譜”。
陸沉拿起那塊金屬碎片,放在燈光下細看。碎片比普通鐵器重得多,表面有細密的紋路,像凝固的水波。
“這就是玄鐵?”
“是?!碧K硯的聲音帶著篤定,“南宋古籍記載,玄鐵遇火會泛藍光,用來鍛造兵器,能削鐵如泥。”
他拿起那張照片,照片上是兩個年輕男人,穿著八十年代的軍裝,并肩站在老宅的槐樹下,其中一個是年輕時的父親,另一個……
蘇硯的呼吸驟然停止。另一個男人的眉眼,和陸沉有七分相似,尤其是那雙銳利的眼睛,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他是誰?”
陸沉的目光落在照片背面,那里用鋼筆寫著兩個名字:蘇振南(父親的名字)、陸廷州(表哥的父親)。
“是我姑父?!彼穆曇粲行└蓾拔冶砀绲母赣H,十年前在執(zhí)行任務時失蹤了?!?/p>
蘇硯的手指開始發(fā)抖。
父親和姑父是舊識,表哥和他可能有血緣關系,這種遺傳病,根本不是家族病,而是……
“是臥底警察的標記?!彼偷乜聪蜿懗?/p>
“用青銅屑入藥,是為了在X光下顯現(xiàn)特殊陰影,方便組織識別身份!”
陸沉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姑父是臥底警察,表哥繼承父業(yè),也成了臥底,他們身上的“舊傷”,其實是組織留下的識別信號。父親知道這個秘密,老周也知道,所以他們才會被青銅會盯上。
“宗譜呢?”陸沉的聲音緊繃,拿起那本線裝小冊子翻開。
宗譜的紙張已經(jīng)脆化,上面記載著蘇氏家族的譜系,其中一頁用紅筆圈著一個名字:蘇硯之,民國二十三年生,職業(yè)欄寫著“軍械師”。
“是我的曾祖父?!碧K硯的指尖拂過那個名字,“傳說他曾為抗日隊伍修理軍械,后來神秘失蹤了?!?/p>
小李忽然指著電腦屏幕喊道:“陸隊,查到了!陸廷州當年的臥底任務,代號‘青銅’,負責調(diào)查日軍遺留的軍火庫,而那個軍火庫,就建在南宋官窯的遺址上!”
所有的碎片終于拼湊完整。
從曾祖父到父親,從姑父到表哥,他們都在守護同一個秘密:日軍遺留的軍火庫與南宋官窯的位置重疊,而打開軍火庫的鑰匙,就是那十二支透甲箭。青銅會想找到軍火庫,倒賣里面的武器,所以才對知道秘密的人趕盡殺絕。
“三年前的縱火案,是為了銷毀軍火庫的地圖?!?/p>
陸沉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怒火,“表哥發(fā)現(xiàn)了他們的計劃,所以被滅口。”
蘇硯沒說話,他拿起那半塊玄鐵,忽然想起父親臨終前的眼神。
當時父親躺在病床上,意識模糊,抓著他的手反復說:“藏好玄鐵,別信任何人,包括……”后面的話沒說完,就咽了氣?,F(xiàn)在他終于明白,父親想說的是“包括陸家人”嗎?還是另有所指?
“陸廷州的失蹤,可能和我父親有關?!?/p>
蘇硯的聲音很輕,卻像一塊石頭砸在陸沉心上。
陸沉猛地抬頭看他,眼神里有震驚,有憤怒,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受傷。
“你什么意思?”
“宗譜里夾著一張字條?!碧K硯把字條遞給陸沉,上面是父親潦草的字跡:“廷州暴露,不得已……”后面的字被血漬暈染,看不清了。
“不得已什么?”陸沉的手指攥得發(fā)白
“不得已出賣他?還是不得已殺了他?”
蘇硯無法回答。他看著陸沉受傷的眼神,心里像被刀割一樣疼。
這個剛剛并肩作戰(zhàn)的人,可能因為上一輩的恩怨,瞬間變成敵人。技術科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只有電腦主機的嗡鳴,像某種無聲的宣判。
就在這時,陸沉的手機響了,是福利院打來的。
他接起電話,聽了兩句,臉色驟然變得凝重:“我馬上過去!”
“怎么了?”蘇硯問。
“那個孩子,三年前從火場救出來的那個,”陸沉的聲音緊繃,“剛才突然抽搐,嘴里喊著‘兔子耳朵,火,火’?!?/p>
蘇硯的心猛地一沉。那個孩子,他一直沒去看,總覺得虧欠。“我跟你一起去。”
兩人沖出技術科,外面的陽光有些刺眼。陸沉發(fā)動摩托車,蘇硯坐在他身后,手環(huán)住他的腰時,指尖觸到他繃帶下的傷口,能感覺到肌肉的緊繃。
摩托車穿過車水馬龍的街道,風灌進耳朵里,帶著城市的喧囂,卻吹不散兩人之間那層突然升起的隔閡。
福利院的病房里很安靜,孩子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還在昏睡。醫(yī)生說他是創(chuàng)傷后應激障礙引發(fā)的癲癇,沒什么大礙。
蘇硯坐在床邊,看著孩子熟睡的臉,忽然注意到他枕頭下露出一角布料。
他輕輕抽出布料,發(fā)現(xiàn)是那只缺了耳朵的兔子布偶。布偶的肚子上有個破洞,里面塞著的棉花掉了出來,露出一張卷起來的小紙條。
蘇硯展開紙條,上面是用鉛筆寫的歪歪扭扭的字,像是孩子的筆跡:“穿黑斗篷的人,和陸叔叔說過話?!?/p>
陸叔叔?
蘇硯猛地抬頭看向陸沉。陸沉的臉色同樣凝重,他走到病床邊,拿起那只布偶,翻來覆去地看,忽然在布偶的耳朵里摸到一個硬物。他撕開布偶的縫線,倒出一粒小小的錄音芯片。
技術科的小李正好趕來,立刻將芯片插進設備里。一陣嘈雜的電流聲后,傳來兩個男人的對話,其中一個是周明的聲音,另一個……
蘇硯和陸沉同時屏住了呼吸。
另一個聲音,屬于陸沉的姑父,陸廷州。
“……透甲箭的位置,我已經(jīng)記下來了,藏在宗譜的夾層里……”
“……蘇振南那邊不能信,他為了保護蘇硯,什么都做得出來……”
“……青銅會的人已經(jīng)盯上我了,萬一我出事,讓阿沉(陸沉的小名)繼續(xù)查……”
“……告訴那孩子,兔子耳朵里的芯片,是證據(jù)……”
錄音到這里戛然而止,只剩下電流的滋滋聲。病房里一片死寂,蘇硯看著陸沉,陸沉也看著他,兩人眼里都有震驚和釋然。
父親沒有出賣姑父,姑父的失蹤是為了臥底更深;孩子嘴里的“陸叔叔”,不是敵人,而是親人。
“對不起?!碧K硯的聲音很輕。
陸沉搖搖頭,拿起那半塊玄鐵,放在蘇硯手里,然后握住他的手。
他的掌心很熱,帶著傷口的溫度,虎口的疤痕硌著蘇硯的皮膚,卻帶來一種奇異的安定。
“過去的事,我們一起查清楚?!?/p>
蘇硯看著他的眼眸只剩下堅定和信任。
他點點頭,握緊了手里的玄鐵。
窗外的陽光照進病房,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玄鐵碎片在光線下泛著幽藍的光澤,像一顆跳動的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