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曼那句“豁出去,錢就來了”像根釘子,牢牢楔在田萌腦子里,攪得她心亂如麻。
接下來的半天,她端盆、倒水、套袋子都帶著一股魂不守舍的勁兒。
眼睛總忍不住瞟向蘇曼,看她對著手機屏幕嘴角噙著的笑,看她又從某個包間出來時,指尖不經意地捻過新收的鈔票。
趙清清田萌!水接滿了!要溢出來了!”
趙清清的喊聲把她嚇了一跳。
田萌猛地回過神,手忙腳亂地關掉水龍頭,盆里的水晃蕩著,差點潑出來。
她趕緊道歉。
田萌??!對不起清清姐!
趙清清正把一個套好新袋子的木桶放在地上,見狀噗嗤一笑。
趙清清想啥呢小丫頭?魂被蘇曼勾走啦?”
她半開玩笑地說著,但眼神里帶著點了然。
田萌的臉瞬間又紅了,囁嚅著。
田萌沒…沒有。
趙清清哎呀,羨慕就羨慕唄,又不丟人。
趙清清利落地拆開一包藥粉倒進桶里,嘩啦啦的水聲蓋住了她壓低的嗓音。
趙清清蘇曼那錢,是來得快,可那活兒,不是誰都能干的。得拉得下臉,豁得出去,還得擔著風險。你看淑怡姐,不也…
她沒說完,只是朝周淑怡的方向努了努嘴。
田萌順著看過去。
周淑怡剛服務完一個客人,正拿著抹布仔細擦拭按摩床的邊緣。
她動作輕柔,神情專注,仿佛在做什么精細活。
陽光透過休息室唯一的小窗戶照在她側臉上,能清晰地看到她眼角的細紋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她手腕上戴著一根褪色的紅繩,繩子上串著一顆小小的珠子,磨損得厲害。
田萌聽林小夏提過一嘴,那是周淑怡女兒小時候用零花錢給她買的“轉運珠”。
田萌淑怡姐。
田萌忍不住小聲問剛坐下的周淑怡。
田萌您…您女兒多大了?
周淑怡擦手的動作頓了一下,抬起頭,臉上立刻漾開一個極其溫柔的笑容,連眼角那點疲憊都被沖淡了。
周淑怡十歲啦,下半年上五年級。小丫頭片子,皮得很。
語氣里是藏不住的寵溺。
田萌十歲…那正是花錢的時候吧?
田萌想起自己十歲那會兒,光是買文具和課外書就讓爸媽頭疼。
周淑怡的笑容淡了些,拿起水杯喝了一口,眼神有點飄忽。
周淑怡是啊,學費、輔導班、衣服鞋子…哪樣不要錢?現在的小孩子,都金貴。
她放下杯子,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那顆磨損的珠子。
周淑怡所以啊,得踏踏實實掙錢。雖然慢點,累點,但晚上睡覺踏實。
她的話像一陣清風,輕輕拂過田萌躁動的心。
孟雪燕踏實?
一個涼涼的聲音插了進來。
孟雪燕不知何時放下了手機,正懶洋洋地剝著一個橘子,橘皮的清香在空氣里散開。
孟雪燕淑怡姐,你這話也就哄哄田萌這種小丫頭。踏實?踏實能換來重點小學的贊助費?踏實能讓你閨女穿得跟同學家孩子一樣?
她掰了一瓣橘子丟進嘴里,慢條斯理地嚼著。
孟雪燕這年頭,光靠踏實,骨頭縫里榨油也趕不上趟兒。
她的話一如既往的刻薄,卻精準地戳破了周淑怡話語里的那點自我安慰。
周淑怡的臉色白了白,嘴唇動了動,卻沒反駁,只是低下頭,更用力地搓著手指。
林小夏抱著一摞新毛巾進來,剛好聽到后半句,立刻接茬。
趙清清雪燕姐,你這話說的,淑怡姐那是為孩子好!要我說,還是蘇曼姐看得開!
她把毛巾分發(fā)給眾人,湊到蘇曼旁邊,一臉八卦兮兮。
趙清清曼曼姐,晚上那張哥…真給五百?。克胁恍邪。柯犝f他老婆管得可嚴了!
蘇曼正對著小鏡子補眼線,聞言翻了個白眼,動作卻沒停。
蘇曼管得嚴?呵,越嚴越刺激唄!男人都這德性!五百是起步價,看老娘心情,伺候高興了,再加點也不是不行。
她放下眼線筆,滿意地看著鏡子里更顯妖嬈的自己,指尖點了點林小夏的額頭。
蘇曼學著點,小八卦,光打聽沒用,得會利用信息。
林小夏嘿嘿直笑。
林小夏我哪有曼曼姐你這本事!我就負責給你們記好賬,當好后勤!
她轉頭又沖田萌擠眉弄眼。
林小夏田萌,聽見沒?知識就是力量!曼曼姐這是現場教學!
田萌的心臟又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動。
五百…
再加點…
那得是多少?
足夠她一個學期的書費了!
她看著蘇曼那副掌控全局、自信滿滿的樣子,再想想周淑怡摩挲轉運珠時眼中的無奈,天平似乎又開始傾斜。
下午,田萌被林小夏叫去給一個女顧客做足浴。
客人是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女人,穿著樸素,臉上帶著長期勞作的痕跡。
她話不多,很安靜。
田萌給她脫襪子時,看到她腳底厚厚的繭子,還有幾道明顯的裂口。
田萌大姐,您這腳…干活累的吧?
田萌一邊小心翼翼地幫她試水溫,一邊輕聲問。
女人笑了笑,帶著點苦澀。
顧客嗯,廠里站流水線,一站就是一天。這腳啊,早就不像樣了。就想泡泡,解解乏。
她看著田萌年輕的臉龐。
顧客姑娘,你看著年紀不大,咋干這個?
田萌心里一緊,低頭掩飾。
田萌…勤工儉學,賺點學費。
顧客哦,學生娃啊,不容易。
顧客女人理解地點點頭。
顧客好好念書,學門手藝,別像我們,一輩子就靠這雙腳硬撐。
她閉上眼睛,疲憊地靠在椅背上,不再說話。
田萌默默地幫她按摩著腳。
女人的腳粗糙、干燥,甚至有些變形,卻透著一種沉甸甸的生活的真實感。
這雙腳,支撐著她和她的家。
而她賺的每一分錢,大概都像自己手里這四十五塊一樣,浸滿了汗水和辛勞。
這份踏實感,此刻卻讓田萌覺得無比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