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歸鴻的心跳如擂鼓，一股難以言喻的、混合著失而復(fù)得的狂喜、蝕骨的思念和深重愧疚的洪流，幾乎要沖破胸膛！他貪婪地、近乎貪婪地凝視著那張臉，想要將每一個細(xì)節(jié)都刻入骨髓。

南桁自然也看到了楚歸鴻的目光，他冷哼一聲，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他率先打馬上前，對著城樓高聲道：“三殿下！大靖援軍已至！請開城門！”

沉重的城門緩緩開啟。大靖援軍魚貫而入。

帥帳之內(nèi)，氣氛微妙而凝重。

上官鶴（玄鶴）端坐主位，陳玄侍立其側(cè)，臉色難看。下方，左邊是太子南桁及其心腹將領(lǐng)，右邊是楚歸鴻及其麾下幾名氣息彪悍的楚家軍將領(lǐng)。

“多謝大靖皇帝陛下，多謝太子殿下、楚將軍仗義援手！”上官鶴（玄鶴）的聲音平靜無波，帶著符合身份的疏離與客套，目光掃過南桁時微不可察地停頓了一下，掠過楚歸鴻時則如同看一個陌生人，迅速移開。

“唇亡齒寒，分內(nèi)之事?！蹦翔煳⑽㈩h首，目光關(guān)切地落在上官鶴（玄鶴）臉上，看著他眉宇間的疲憊和略顯蒼白的臉色，心疼不已，“殿下連日苦戰(zhàn)，辛苦了。不知眼下戰(zhàn)況如何？戎狄與新帝聯(lián)軍動向怎樣？”

楚歸鴻的目光則如同實質(zhì)般黏在上官鶴（玄鶴）身上，那眼神深邃復(fù)雜，帶著探究、炙熱和一種難以言喻的痛楚。他薄唇緊抿，并未急于開口，只是靜靜地看著，仿佛要將這失而復(fù)得的人，看進(jìn)靈魂深處。

陳玄在一旁看著楚歸鴻那毫不掩飾的目光，氣得胡子都在發(fā)抖。這個狗賊！果然是沖著殿下來的！他強(qiáng)壓怒火，代為回答道：“多謝太子殿下掛懷。戎狄主將巴圖爾已被殿下親手?jǐn)貧ⅲ洳繚⑼巳?。但拓跋宏主力未損，新帝大軍亦在虎視眈眈。形勢依舊危急……”

“親手?jǐn)貧蛨D爾？”楚歸鴻終于開口，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震動，目光緊緊鎖住上官鶴（玄鶴），“戎狄第一猛將……殿下好身手?！蹦钦Z氣，像是在陳述一個事實，又像是在壓抑著某種翻騰的情緒。

上官鶴（玄鶴）垂眸，避開了他的視線，聲音依舊冷淡：“將軍過譽(yù)。僥幸而已?！?/p>

南桁看著楚歸鴻那副樣子，心中怒火更熾，冷冷插話道：“楚將軍還是多關(guān)心如何執(zhí)行陛下‘一舉滅戎，的旨意吧！三殿下這里，自有本宮協(xié)力！”

楚歸鴻收回目光，看向南桁，眼神瞬間變得冰冷銳利：“太子殿下放心，戎國，楚某志在必得。只是眼下，需先解雍境之困，確保殿下安危無虞，方是根本?！彼麑ⅰ暗钕掳参！睅讉€字咬得極重。

兩人目光在空中碰撞，火花四濺！帥帳內(nèi)的氣氛瞬間降至冰點(diǎn)。

上官鶴（玄鶴）只覺得太陽穴突突直跳。這兩個人……在這種時候還要針鋒相對！他強(qiáng)迫自己集中精神，開口道：“當(dāng)務(wù)之急，是應(yīng)對拓跋宏與新帝的下一次進(jìn)攻。他們雖受挫，但兵力優(yōu)勢仍在……”

然而，他的思緒卻總是不由自主地被旁邊那道灼熱而復(fù)雜的目光干擾。楚歸鴻的存在，像一塊巨大的磁石，不斷擾亂著他強(qiáng)行維持的平靜。那些被刻意塵封的記憶，那些冰冷的鎖鏈，那些屈辱的夜晚……如同毒藤般纏繞上來，讓他難以真正專注于眼前的軍情。

陳玄看著自家殿下微微蹙起的眉頭和略顯飄忽的眼神，又看看那兩個劍拔弩張、心思明顯不在戰(zhàn)事上的大靖“援軍”，氣得幾乎要背過氣去！他強(qiáng)忍著掀桌的沖動，深吸一口氣，決定下一劑猛藥！

“蘇瑤！”他沉聲喚道。

帳簾掀開，一身淡紫衣裙、溫婉清麗的蘇瑤端著茶盤，低眉順目地走了進(jìn)來。她步履輕盈，走到主位旁，為上官鶴（玄鶴）奉上熱茶。

“殿下，請用茶。”她的聲音輕柔，帶著恰到好處的恭謹(jǐn)。

上官鶴（玄鶴）下意識地伸手去接，指尖無意中碰到了滾燙的杯壁。

“嘶……”蘇瑤低低痛呼一聲，手一抖，滾燙的茶水潑濺出來，燙紅了她的手背！茶盞也險些脫手！

“小心！”上官鶴（玄鶴）幾乎是本能地低呼出聲，迅速放下自己手中的茶盞，一把抓住了蘇瑤被燙傷的手腕！動作快得讓所有人都沒反應(yīng)過來。

他眉頭緊蹙，看著蘇瑤手背上迅速泛起的紅痕，眼中流露出真切的關(guān)心：“怎么這么不小心？”他全然不顧帳內(nèi)眾人驚愕的目光，立刻從懷中取出一方干凈的素帕，動作自然地、小心翼翼地替她擦拭掉茶水，然后輕輕裹住她燙傷的手背，低聲囑咐：“快去用冷水沖一下，再上點(diǎn)藥。”

這關(guān)切的動作，這溫柔的語調(diào)，這旁若無人的姿態(tài)……完全超出了主仆的界限！

南桁愣住了，看著上官鶴（玄鶴）握著蘇瑤的手，眼神復(fù)雜難明。

楚歸鴻的身體瞬間僵硬如鐵石！他的目光死死盯在上官鶴（玄鶴）握著蘇瑤手腕的手上，又猛地轉(zhuǎn)向蘇瑤那張清麗溫婉、此刻帶著一絲痛楚和羞澀的臉龐。一股巨大的、冰冷的酸澀和鈍痛，如同毒蛇般狠狠噬咬著他的心臟！陳玄故意喚她進(jìn)來……這女子……這姿態(tài)……

陳玄將楚歸鴻瞬間劇變的臉色盡收眼底，心中冷笑，面上卻帶著歉意：“殿下恕罪！這丫頭笨手笨腳的，驚擾了殿下和貴客！蘇瑤，還不快下去！”

蘇瑤臉上飛起紅霞，連忙抽回被上官鶴（玄鶴）握著的手（其實上官鶴在她抽手時已順勢松開），對著眾人福了福身，聲音細(xì)弱蚊蚋：“奴婢該死，奴婢告退。”匆匆退了出去。

帳內(nèi)一片詭異的寂靜。

楚歸鴻的臉色陰沉得可怕，他放在膝上的手緊握成拳，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他看著主位上神色已恢復(fù)平靜的上官鶴（玄鶴），那關(guān)切的動作和眼神，是如此自然，如此……刺眼。

陳玄……這是在告訴他，鶴的身邊，已經(jīng)有了別的女人？一個溫柔似水、可以光明正大站在他身邊、得到他關(guān)懷的女子？一個……侍妾？

這個認(rèn)知，如同淬毒的冰錐，狠狠扎進(jìn)了楚歸鴻最脆弱的地方。

接下來的軍議，楚歸鴻變得異常沉默。他不再與南桁爭鋒相對，只是目光沉沉地聽著，偶爾提出一兩個極其冷硬簡潔的建議。但他的心神，顯然已不在戰(zhàn)事之上。

夜色深沉。

大靖軍隊的營區(qū)燈火通明。楚歸鴻獨(dú)自一人，如同鬼魅般，悄無聲息地潛行至上官鶴（玄鶴）居住的獨(dú)立院落外。他像一尊冰冷的雕像，隱在暗影之中，目光死死盯著那扇透出昏黃燈光的窗戶。

時間一點(diǎn)點(diǎn)流逝。月上中天。

終于，院門被輕輕推開。那道熟悉的淡紫色身影，左右看了看，然后快步走進(jìn)了上官鶴（玄鶴）的房間！

門，在楚歸鴻的注視下，輕輕關(guān)上了。

燈光搖曳。

里面隱約傳來低低的交談聲，聽不真切。

然后……燈光熄滅了。

一片黑暗。

楚歸鴻的心臟，在那一刻仿佛停止了跳動！

她進(jìn)去了……沒有出來！

她……她留在了他的房間里！

一整夜！

夜風(fēng)吹過，帶著邊塞特有的寒意，卻吹不散楚歸鴻心頭那如同實質(zhì)般的冰冷和絕望。他像一尊被遺忘的石像，固執(zhí)地站在黑暗中，一動不動。腦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現(xiàn)出各種畫面：鶴對著蘇瑤溫柔關(guān)切的眼神……鶴握著蘇瑤的手……蘇瑤進(jìn)入房間后熄滅的燈光……他們此刻是否正相擁而眠？

鶴……他本該喜歡這樣的女子吧？溫柔，漂亮，順從……而不是像自己這樣，粗暴，占有欲強(qiáng)，帶給他無盡的痛苦和屈辱。如果沒有那次三日醉的意外，如果沒有自己后來的強(qiáng)迫和囚禁……鶴和他之間那段在軍營里短暫的、或許是錯覺的情愫，也許真的只是鶴在枯燥軍旅生涯中的一時慰藉？或者……只是自己一廂情愿的妄想？

他楚歸鴻，或許從來就不是鶴心中那個對的人。他帶給鶴的，只有傷害。而蘇瑤……才是能站在鶴身邊，得到他溫柔以待的、名正言順的存在。

這個念頭，如同最鋒利的刀子，將他心中最后一絲僥幸和希望，徹底絞碎！

不知過了多久，東方的天際泛起一絲慘淡的魚肚白。

楚歸鴻的身體終于動了一下，長時間的僵立讓他渾身冰冷麻木。他最后深深地、絕望地看了一眼那扇依舊緊閉的房門，仿佛要將那扇門連同里面他無法觸及的人一起刻入骨髓。

然后，他猛地轉(zhuǎn)身，玄色的披風(fēng)在晨風(fēng)中劃出一道決絕而蕭索的弧線，大步離去。背影挺直，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孤寂和……心死般的荒涼。

他離開了。帶著滿身的寒露，和一顆被徹底冰封、碾碎的心。他甚至沒有勇氣等到天亮，去親眼確認(rèn)那個讓他痛不欲生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