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雍新朝初立，王都的宮闕在暮色中巍峨矗立，琉璃瓦映著最后一抹殘陽，流淌著熔金般的光澤。明日便是登基大典，這座沉寂了太久、浸透了太多鮮血的宮城，即將迎來它新的主人。然而此刻，本該在深宮準(zhǔn)備受冕的新帝上官鶴，卻只帶著兩名最心腹的影子般的護(hù)衛(wèi)，悄然策馬，趁著沉沉暮色，離開了喧囂漸起的王都，朝著城外軍營的方向疾馳而去。

馬蹄踏碎官道的寂靜，卷起一路煙塵。夜風(fēng)帶著初冬的凜冽，吹拂著上官鶴玄色大氅的衣擺。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薄唇緊抿，只有那雙深潭般的鳳眸深處，翻涌著難以言喻的復(fù)雜心緒。他要去一個地方，見一個人。在戴上那頂象征至高權(quán)力、也象征永恒孤寂的冠冕之前，他必須親眼確認(rèn)那個人是否安好。這幾乎成了他心底最后一絲執(zhí)念。

帥營轅門在望。營盤肅穆，燈火點(diǎn)點(diǎn)，巡邏士兵的腳步聲規(guī)律而沉重。通報之后，上官鶴被親兵引著，徑直走向中軍帥帳。帳簾掀開的瞬間，一股熟悉的、混合著墨香、藥味和淡淡皮革氣息的味道撲面而來。

楚歸鴻正背對著帳門，俯身在地圖前，似乎在研究著什么。他穿著輕便的軟甲常服，身形依舊挺拔，但上官鶴銳利的目光瞬間捕捉到他抬手按向后腰時那一閃而過的微滯--那是舊傷的位置。

似乎是感應(yīng)到身后的注視，楚歸鴻猛地轉(zhuǎn)過身。

四目相對。

搖曳的燭光下，楚歸鴻那張因傷后清減而輪廓愈發(fā)深邃的臉上，先是掠過一絲難以置信的愕然，隨即被巨大的驚喜點(diǎn)亮，如同黑夜中驟然燃起的火炬。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卻最終只化作一個無聲的口型，眼神灼熱得幾乎要將人融化。

而站在光影交界處的上官鶴，看著眼前這張朝思暮想又刻意避之不及的臉龐，看著那眼底毫不掩飾的狂喜與關(guān)切，緊繃的心弦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輕輕撥動。那層籠罩在帝王威儀之下的冰冷外殼，在這一刻悄然裂開一道縫隙。一絲極淡、極淺，卻無比真實(shí)的笑容，如同初春冰河裂開的第一道漣漪，緩緩在他清冷的唇角漾開。

這笑容，干凈、純粹，帶著一絲久違的少年氣，如同楚歸鴻記憶深處，在孤島篝火旁初見時，那個帶著防備卻又難掩靈動的上官鶴。

楚歸鴻的心，被這猝不及防的笑容狠狠擊中，瞬間停止了跳動。他怔怔地看著，仿佛穿越了無數(shù)血火硝煙、背叛傷害的時光洪流，又回到了最初的原點(diǎn)。

“你…”楚歸鴻的聲音有些干澀沙啞，帶著不敢置信的顫抖,“你怎么來了?”

上官鶴沒有回答，只是邁步走了進(jìn)來，玄色的大氅隨著他的步伐在身后輕輕擺動。他走到楚歸鴻面前，目光落在他按著后腰的手上:“傷..都好了?”

“皮外傷，早不礙事了?！背w鴻下意識地挺直腰背，仿佛要證明什么，隨即又自嘲般地笑了笑,“倒是你，明日...就是萬乘之尊了，怎么還跑到這軍營里來?不怕誤了吉時?”

“來看看?！鄙瞎羸Q的聲音很輕，目光卻未曾離開楚歸鴻的臉，“總得親眼看看才放心?！?/p>

簡單的幾個字，卻像滾燙的炭火，烙在楚歸鴻的心上。一股巨大的暖流夾雜著難以言喻的酸澀瞬間沖垮了他所有的防線。他側(cè)身讓開地圖，低聲道:“帳里悶，去后山走走?那里..安靜。”

帥營后山，夜色已濃。凜冽的山風(fēng)穿過光禿禿的枝椏，發(fā)出嗚嗚的聲響。一輪冷月懸在墨藍(lán)色的天幕上，灑下清冷的銀輝。兩人并肩走在一條被踩出的山徑上，沉默蔓延，卻并不顯得尷尬，只有山風(fēng)掠過衣袂的獵獵聲。

“你.…”最終還是楚歸鴻打破了沉默，聲音低沉，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試探，“明日之后，便是大雍的新帝了?”

“嗯?！鄙瞎羸Q望著遠(yuǎn)處王都隱約的輪廓，那里燈火輝煌，是權(quán)力的中心，也是巨大的牢籠?！斑@是我的責(zé)任?！彼穆曇羝届o無波，卻帶著一種塵埃落定的沉重。

“挺好的?！背w鴻停下腳步，側(cè)身看著上官鶴在月光下顯得愈發(fā)清冷的側(cè)顏，聲音里帶著一種強(qiáng)裝的釋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苦澀，“以后，再沒人能逼迫你，再沒人能傷害你。誰要是敢..你直接砍了他的腦袋便是?！彼噲D用輕松的語氣，說出心底最深的祝福。

上官鶴沒有看他，只是望著遠(yuǎn)方，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

又是一陣沉默，只有風(fēng)聲嗚咽。楚歸鴻喉結(jié)滾動了幾下，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將那句盤桓在心底許久的話問了出來，聲音干澀得厲害:“我..以后還能見到你么?”

上官鶴終于緩緩轉(zhuǎn)過頭，看向楚歸鴻。月光下，楚歸鴻的眼中盛滿了毫不掩飾的期待、忐忑，還有深藏的痛楚。上官鶴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揪了一下。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無奈而蒼涼的笑意:“可能...夠嗆。做皇帝，沒那么自由?！泵恳粋€字，都像是冰冷的石頭，砸在兩人之間，劃開一道無形的、難以逾越的鴻溝。

楚歸鴻眼中的光芒瞬間黯淡下去，如同被狂風(fēng)吹熄的燭火。他低下頭，看著腳下的碎石，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容比哭還難看。過了許久，他才抬起頭，聲音沙啞低沉，帶著一種近乎卑微的祈求和解脫:“過去的事...對不起。”他艱難地吐出這幾個字，仿佛用盡了畢生的力氣，“鶴兒...我..我只希望你以后都開心，真的開心。不必再制衡于任何人，不必再被任何人束縛...做你想做的皇帝。至于我…”他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壓下翻涌的情緒，“不見就不見吧.….我?guī)Ыo你的，從來…只有痛苦?！?/p>

他的聲音低沉而壓抑，每一個字都浸滿了濃重的自責(zé)與悔恨，像鈍刀子割在上官鶴的心上?？粗矍斑@個曾經(jīng)意氣風(fēng)發(fā)、驕傲不可一世的男人，此刻卻為了自己而如此卑微、如此痛苦地自責(zé)，上官鶴心中那堵用理智和恨意筑起的高墻，轟然倒塌!

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心疼和不甘，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沖垮了所有的克制!他不想再聽這些道歉，不想再看到楚歸鴻眼中的痛苦!在理智做出反應(yīng)之前，他的身體已經(jīng)先一步行動!

上官鶴猛地向前一步，在楚歸鴻驚愕的目光中，雙手捧住他的臉，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決絕和無法言說的委屈，仰起頭，重重地吻上了楚歸鴻那因驚愕而微張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