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鈴在掌心泛著冷意，小林盯著霧中那道高瘦的影子，后頸的汗毛全豎了起來。那影子背著的長條物在月光下偶爾閃過金屬光澤，絕不是農(nóng)具——村里獵戶的獵刀她見過，沒這么長，也沒這么沉的氣勢。

“別出聲?！焙谙棺拥穆曇糍N著她耳朵傳來，扁擔(dān)已悄悄換了個方向，前端斜指地面。

老貓突然從小林懷里掙出來，弓著背朝影子走了兩步，喉嚨里的低鳴變成了輕柔的呼嚕聲。這反常的舉動讓小林一愣——方才面對青鱗子時，老貓炸毛的樣子像團(tuán)刺球，此刻卻對著陌生人搖起了尾巴尖。

影子停在三步外的霧里，輪廓漸漸清晰。那人穿件洗得發(fā)白的短褂，褲腳卷到膝蓋，露出的小腿上沾著暗紅的泥，和紅泥嶺的顏色一模一樣。他轉(zhuǎn)過身的瞬間，小林看清了他的臉——左眉骨有道斜疤，一直延伸到顴骨，疤肉是淺粉色的，像凍裂的土地。

最醒目的是他的眼睛，很黑，黑得像霧底的深潭，看不出半點情緒。

“啞巴張？”黑瞎子挑了挑眉，扁擔(dān)緩緩放下，“你這鈴丟得倒是巧?！?/p>

啞巴張沒說話，只是目光掃過小林手里的銅鈴，又落到她袖口露出的血藤葉上。他忽然抬手，指向黑霧深處，指尖蒼白得幾乎透明。

“嘶——”一聲尖銳的嘶鳴從身后竹林炸開，比剛才那條青鱗子的聲音粗啞數(shù)倍。小林猛地回頭，只見濃霧里竄出條碗口粗的青灰色蛇影，這次看得真切——蛇身兩側(cè)竟長著細(xì)碎的腳爪，像被硬生生按上去的，每動一下都發(fā)出“咔啦”的骨節(jié)聲。

“是母的?！焙谙棺舆丝冢е×滞赃吿_，“帶腳的青鱗子，紅泥嶺的老東西都出來了?！?/p>

母青鱗子的豎瞳是渾濁的綠色，盯著啞巴張時突然弓起身子，蛇信子噴出的毒液濺在竹枝上，竟燒出一串白煙。啞巴張側(cè)身避開，右手閃電般探向背后，“噌”的一聲，那長條物被抽了出來——果然是刀，刀身窄而薄，在霧里泛著冷光，像淬了冰。

老貓突然朝著蛇頭猛撲過去，卻被母青鱗子的尾巴掃中，像片葉子似的飛出去。小林驚呼著想去接，手腕卻被黑瞎子攥?。骸皠e添亂！”

就在這剎那，啞巴張動了。他的步法很怪，像踩著某種規(guī)律的步子在霧里穿梭，刀光劃開的弧線恰好避開蛇身的鱗片縫隙。母青鱗子的嘶鳴聲越來越急，身上漸漸多了數(shù)道血口，墨綠色的血濺在霧里，凝成點點腥臭的光斑。

“這刀路……”黑瞎子突然低笑一聲，“難怪紅泥嶺的東西怕你?！?/p>

小林忽然發(fā)現(xiàn)，啞巴張的刀每次落下，都精準(zhǔn)地砍在青鱗子腹下的白色鱗片上——藥書上提過，那是蛇類最脆弱的地方。更奇怪的是，他踩過的地方，霧氣會自動散開寸許，露出底下干燥的黃土，與周圍的濕泥格格不入。

母青鱗子被逼得發(fā)了狂，突然將身體盤成螺旋狀，猛地朝啞巴張罩下來。就在這時，黑瞎子的扁擔(dān)像長了眼睛似的飛出去，“啪”地抽在蛇頭七寸，力道之重讓蛇身瞬間僵直。啞巴張的刀趁機(jī)刺入蛇腹，墨綠色的血噴涌而出。他反手拔刀時，刀身竟吸附了數(shù)片青灰色的鱗片，那些鱗片在刀光里慢慢蜷曲，化成了灰燼。

母青鱗子在地上抽搐了兩下，身體迅速干癟下去，最后縮成一截焦黑的枯木，只有那雙綠瞳還死死瞪著霧頂。

“搞定。”黑瞎子撿起扁擔(dān)，拍了拍啞巴張的肩膀，“你這刀沾了青鱗子的血，往后半個月不用怕霧里的東西了?！?/p>

啞巴張仍是沒說話，只是彎腰從母青鱗子的尸骸里撿起個東西，遞到小林面前。那是枚指甲蓋大的青銅碎片，邊緣刻著和銅鈴上一樣的“張”字，背面還粘著點濕潤的紅泥。

“紅泥嶺的祭壇碎了?！焙谙棺訙愡^來看了眼，臉色沉下來，“這青鱗子是守祭壇的，它們出來了，說明里面的東西也快出來了。”

小林捏著那枚青銅碎片，忽然覺得掌心發(fā)燙。霧不知何時變得更濃了，沾在皮膚上像層薄油，帶著股甜膩的腥氣——和石桌上的紅泥味一模一樣。

啞巴張突然朝黑霧深處走去，刀身拖地發(fā)出“沙沙”聲，像在引路。黑瞎子拽了小林一把：“跟上，他知道怎么進(jìn)紅泥嶺?！崩县埐恢螘r跑了回來，正用爪子扒拉小林的褲腳，爪尖沾著片暗紅色的花瓣。小林低頭一看，霧里竟飄著許多這樣的花瓣，層層疊疊裹著細(xì)鱗，風(fēng)一吹就簌簌作響。

“這是‘鱗花’，”黑瞎子一腳踩碎片花瓣，碎末里滾出只蛆蟲般的東西，“青鱗子的卵裹在紅泥里，就長成這鬼樣子，碰了會被纏上?！?/p>

說話間，啞巴張已走到黑霧邊緣。那里的霧濃得像墨，偶爾有紅光在深處明滅，像有人舉著火把在走動。他回頭看了小林一眼，這次眼神里帶了點東西——像是警告，又像是催促。

小林握緊銅鈴，跟著踏入黑霧的瞬間，聽見身后傳來細(xì)碎的“吧嗒”聲，像是無數(shù)鱗片正在地面爬行。她猛地回頭，只見剛才打斗的地方已被鱗花鋪滿，花叢里隱約露出數(shù)不清的綠瞳，正幽幽地盯著他們的背影。

霧深處，啞巴張的刀光忽明忽滅，前方隱約出現(xiàn)了片紅光，像極了被血浸透的紅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