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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始寫做時間為9月10日

第一章 舊書與海腥味

林野第一次見到望海街37號，是在2023年深秋的一個雨天。

雨絲細(xì)密如針，裹著咸濕的海風(fēng)斜斜打在臉上，他撐著一把邊緣脫了膠的黑傘，手里攥著張泛黃的紙條——那是過世的外婆臨終前塞給他的，上面只有一行娟秀的字跡：“若尋安穩(wěn)，去望海街37號，找陳阿婆?！?/p>

出租車在泥濘的路口停下，司機(jī)探出頭打量他片刻，語氣帶著點(diǎn)不確定：“小伙子，望海街往里走就沒水泥路了，你確定要去？那地方……好久沒年輕人去了?！?/p>

林野點(diǎn)頭，付了車費(fèi)后踩著積水往里走。望海街如其名，沿著海岸線蜿蜒，路邊大多是低矮的老房子，墻皮斑駁，門口掛著褪色的漁網(wǎng)，偶爾有幾只海鷗掠過，叫聲混著海浪聲，倒比市區(qū)的車水馬龍清凈許多。

37號在街尾，是棟兩層的青磚小樓，門口栽著棵老榕樹，枝椏上掛著個生銹的風(fēng)鈴，風(fēng)一吹就發(fā)出“叮鈴”的輕響。門沒關(guān)嚴(yán)，留著道縫隙，里面透出暖黃的燈光，還飄來淡淡的檀香。

林野猶豫了幾秒，輕輕推開門。屋里比想象中整潔，靠墻擺著一排排書架，上面塞滿了舊書，陽光（盡管此刻是雨天，可書架上的書卻像是常年曬著太陽般，帶著干燥的紙墨香）透過窗欞落在書脊上，映出深淺不一的光影。角落里擺著個小火爐，上面燉著什么，咕嘟咕嘟冒著熱氣。

“進(jìn)來吧，雨這么大，別站在門口著涼?！?/p>

一個蒼老卻溫和的聲音從里屋傳來，林野順著聲音走過去，看見一位頭發(fā)花白的老人坐在藤椅上，手里拿著本線裝書，鼻梁上架著副老花鏡。她抬起頭，眼神清亮，笑著指了指旁邊的木凳：“你是林秀云的外孫吧？她跟我提過你?！?/p>

林野愣了愣，外婆的名字已經(jīng)很久沒人叫過了。他坐下，把濕透的傘靠在墻角，雨水順著傘骨滴在青磚地上，暈開小小的水痕：“您就是陳阿婆？我外婆……她走之前，讓我來找您?！?/p>

陳阿婆點(diǎn)點(diǎn)頭，放下書，起身從爐上的砂鍋里盛了碗湯，遞到他面前：“先喝碗姜湯，暖暖身子。你外婆啊，年輕時就愛跟我搶這本書看，現(xiàn)在倒好，走得比我還早。”她指了指藤椅旁的書架，上面擺著本《海錯圖》，封皮已經(jīng)磨得發(fā)亮。

林野接過湯碗，暖意順著指尖蔓延到全身。他看著碗里飄著的姜片，忽然想起小時候外婆也總在雨天給他煮姜湯，只是那時他嫌辣，總偷偷倒掉，現(xiàn)在卻覺得這味道格外親切。

“你外婆說，你在城里待得不開心？”陳阿婆重新坐下，慢悠悠地翻著書，“她去年來的時候還念叨，說你總加班，飯也不好好吃，讓我要是見到你，多管管你?！?/p>

林野捏著碗沿，喉結(jié)動了動。他在城里做設(shè)計，每天被甲方的修改意見逼到凌晨，上個月因為連續(xù)加班暈倒在辦公室，醒來后看著醫(yī)院慘白的天花板，忽然就不想再待下去了。外婆走后，他收拾遺物時發(fā)現(xiàn)了這張紙條，沒多想就辭了工作，帶著簡單的行李來了這里。

“城里的日子，太擠了?！彼p聲說，“每天早上擠地鐵，晚上對著電腦，有時候看著窗外的高樓，覺得自己像個沒根的人。”

陳阿婆笑了笑，指了指窗外：“你看這望海街，住的都是老住戶，每天早上聽著海浪聲起床，晚上坐在門口看星星，日子慢是慢了點(diǎn)，可心里踏實(shí)。你要是不嫌棄，就住樓上的房間，平時幫我看看店，也不用你做什么?！?/p>

林野抬頭，看見樓上的窗戶敞開著，掛著白色的窗簾，被風(fēng)吹得輕輕晃動。他忽然覺得，這一路的疲憊，好像都被這碗姜湯和陳阿婆的話化解了。

那天晚上，林野住在了37號。房間不大，卻收拾得干凈，窗外就是大海，躺在床上能聽見海浪拍岸的聲音。他翻出手機(jī)，給城里的朋友發(fā)了條消息：“我找到一個能看見海的地方，很安靜?！?/p>

朋友很快回復(fù)：“你真辭職了？不后悔嗎？”

林野看著窗外的月光，打字回復(fù)：“不后悔?！?/p>

他放下手機(jī)，閉上眼睛，第一次覺得，原來“安穩(wěn)”這兩個字，能讓人睡得這么踏實(shí)。

第二章 早市與修表匠

林野在37號的生活，是從每天早上的早市開始的。

陳阿婆說，望海街的早市最有煙火氣，去晚了就買不到新鮮的海魚了。于是每天早上六點(diǎn)，林野就會跟著陳阿婆去早市，手里拎著個竹籃，聽陳阿婆跟攤主們打招呼。

早市就在海邊的空地上，沿著海岸線擺著一排排攤位，攤主大多是附近的漁民，穿著防水褲，手里拿著剛從海里撈上來的魚，大聲吆喝著?？諝饫锘熘Ｐ任逗驮琰c(diǎn)的香氣，有人在買油條，有人在討價還價，還有小孩拿著棉花糖在人群里跑，笑聲清脆。

“王師傅，今天的帶魚新鮮不？”陳阿婆走到一個攤位前，拿起一條帶魚翻看。攤主是個中年男人，黝黑的臉上帶著笑：“陳阿婆，這可是今早剛撈的，你要我給你便宜點(diǎn)。”

林野站在旁邊，看著陳阿婆熟練地挑魚、講價，忽然覺得這樣的日子很可愛。他以前在城里，早餐要么是便利店的飯團(tuán)，要么是外賣的粥，從來沒見過這樣熱鬧的早市，也沒嘗過剛撈上來的海魚是什么味道。

買完魚，陳阿婆會拉著林野去街角的早點(diǎn)鋪，要兩碗海鮮粥，一碟小菜。粥里有蝦仁、蛤蜊，熬得濃稠，喝一口滿嘴都是鮮味兒。林野以前不愛吃海鮮，可在這里，卻覺得這碗粥格外香。

“對了，你去幫我把這塊表修修。”某天早市，陳阿婆從口袋里掏出一塊舊手表，遞給林野，“老周在巷口修表，他修這個最拿手?！?/p>

林野接過手表，表盤是黑色的，表帶已經(jīng)磨得發(fā)亮，上面刻著個小小的“云”字——他認(rèn)得，那是外婆的名字?！斑@是我外婆的表？”

“嗯，你外婆年輕時跟我一起去鎮(zhèn)上買的，后來表停了，她一直沒舍得扔。”陳阿婆點(diǎn)點(diǎn)頭，“你去看看，能不能修好?！?/p>

林野拿著手表，沿著早市的巷子往里走。巷口的修表攤不大，一個木制的小柜子，上面擺著各種工具，一個頭發(fā)花白的老人坐在小馬扎上，正低頭修著一塊手表。

“周師傅，您能幫我修塊表嗎？”林野走過去，把手表遞給他。

老周抬起頭，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鏡，接過手表仔細(xì)看了看：“這表有些年頭了，是上海牌的吧？以前很流行的?！彼贸龇糯箸R，對著表盤看了一會兒，“問題不大，就是機(jī)芯有點(diǎn)銹了，我?guī)湍闱迩?，再換個電池就行?！?/p>

林野在旁邊的小馬扎上坐下，看著老周熟練地拆開手表，動作輕柔得像在呵護(hù)什么寶貝。老周一邊修表，一邊跟他聊天：“你是陳阿婆店里新來的小伙子吧？我前幾天聽她說，來了個城里的年輕人。”

“嗯，我叫林野，是陳阿婆朋友的外孫?！绷忠包c(diǎn)點(diǎn)頭。

“望海街好久沒來年輕人了，”老周笑了笑，手里的工具不停，“以前啊，這條街熱鬧得很，有上學(xué)的小孩，有上班的年輕人，后來大家都去城里了，就剩下我們這些老頭老太太了?！彼噶酥赶镒永锏姆孔樱澳憧茨羌译s貨店，以前是個書店，我還在那兒買過書呢，現(xiàn)在都改成賣醬油醋了?！?/p>

林野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雜貨店的招牌已經(jīng)褪色，門口擺著幾桶油，確實(shí)看不出以前是書店的樣子。他忽然想起自己住的37號，里面也有很多舊書，陳阿婆說，那些書都是以前住在這里的人留下的，有的是學(xué)生，有的是老師，走的時候沒帶走，就放在了這里。

“表修好了?！崩现馨咽直磉f給林野，表盤上的指針又開始轉(zhuǎn)動，發(fā)出輕微的“滴答”聲?！澳阍囋?，走得準(zhǔn)不準(zhǔn)?！?/p>

林野接過手表，戴在手腕上，冰涼的金屬貼在皮膚上，忽然覺得像是握住了外婆的溫度。他看著表盤上的“云”字，眼眶有點(diǎn)發(fā)熱：“謝謝您，周師傅。多少錢？”

“不用錢，”老周擺擺手，“陳阿婆跟我是老熟人了，這點(diǎn)小事不算什么。以后要是有什么需要修的，盡管來找我?！?/p>

林野道謝后，拿著手表往回走。路過早點(diǎn)鋪時，他買了兩個肉包，想著帶回去給陳阿婆當(dāng)早餐。巷子里的陽光正好，照在墻上的爬山虎上，綠油油的，偶爾有風(fēng)吹過，帶著海腥味的風(fēng)里，好像也多了點(diǎn)煙火氣。

回到37號時，陳阿婆正在整理書架。林野把手表遞給他，她接過手表，戴在手腕上，笑了笑：“還是老周手藝好，這表又能走了?！彼ь^看著林野，“你今天去早市，有沒有看見巷口的花店？老板娘是個小姑娘，叫曉棠，人很熱情，你要是有空，可以去跟她聊聊。”

林野點(diǎn)點(diǎn)頭，看著陳阿婆手腕上的手表，忽然覺得，望海街的日子，好像正在慢慢變得不一樣。他不再是那個在城里漂泊的“沒根的人”，而是開始有了牽掛，有了想要去了解的人和事。

那天下午，林野幫陳阿婆整理書架時，發(fā)現(xiàn)了一本夾著書簽的筆記本。筆記本的封面是藍(lán)色的，上面畫著一艘小船，翻開里面，是外婆的字跡，記錄著她年輕時在望海街的日子——和陳阿婆一起去趕海，在老周的修表攤前等表，在巷口的書店里看書……

林野一頁頁地翻著，忽然覺得，自己好像正在沿著外婆的腳印，重新認(rèn)識這個地方。而望海街37號，也不再只是一個臨時的落腳點(diǎn)，而是慢慢變成了他心里的“家”。

第三章 花店與畫架

林野第一次去曉棠的花店，是在一個周末的下午。

那天陳阿婆要去鎮(zhèn)上走親戚，讓林野幫忙看店。臨近傍晚時，他想起陳阿婆說的花店，便鎖了37號的門，沿著望海街往巷口走。

花店就在老周修表攤的旁邊，店面不大，門口擺著兩排花盆，里面種著各種顏色的小雛菊，還有幾盆多肉植物，窗臺上掛著串小風(fēng)鈴，風(fēng)一吹就發(fā)出“叮鈴”的響聲，跟37號門口的風(fēng)鈴很像。

林野推開門，店里彌漫著淡淡的花香，一個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女孩正蹲在地上整理花束，頭發(fā)扎成馬尾，垂在背后。聽見開門聲，她抬起頭，臉上帶著笑：“歡迎光臨！你是……陳阿婆店里的林野吧？陳阿婆跟我提起過你?！?/p>

林野愣了愣，沒想到她竟然認(rèn)識自己：“你好，我是林野。你就是曉棠？”

“對呀，我叫蘇曉棠?！睍蕴恼酒鹕?，拍了拍手上的土，指了指旁邊的花束，“你是來買花的嗎？今天剛到的小雛菊，很新鮮，或者你喜歡玫瑰？我這里也有?！?/p>

林野搖搖頭，目光落在角落里的畫架上——畫架上放著一張未完成的畫，畫的是望海街的早市，熱鬧的攤位，笑著的攤主，還有拎著竹籃的老人，筆觸溫暖，色彩明亮。

“你喜歡畫畫？”林野指著畫架，語氣里帶著點(diǎn)驚訝。他以前在城里做設(shè)計，對畫畫也有些興趣，只是后來工作忙，就很少動筆了。

曉棠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笑了笑：“算是吧，平時沒事就畫幾筆，望海街的風(fēng)景這么好，不畫下來可惜了。”她走到畫架旁，拿起畫筆，輕輕描了幾筆，“你看，早市的王師傅，他笑的時候眼睛會瞇起來，我總覺得沒畫好。”

林野湊過去看，畫里的王師傅確實(shí)帶著笑，眼睛瞇成了一條縫，跟他平時見到的樣子一模一樣?！爱嫷煤芎冒。苌鷦?。”他由衷地說。

“真的嗎？”曉棠眼睛亮了亮，“我還擔(dān)心畫得太丑呢。以前在城里學(xué)畫畫，老師總說我畫的東西太‘軟’，沒有沖擊力，后來我覺得沒意思，就回來看店了?！彼闷鹨欢湫‰r菊，放在鼻尖聞了聞，“不過在這里畫畫，我覺得很開心，不用想那么多，就畫自己喜歡的東西?！?/p>

林野看著她手里的小雛菊，忽然想起自己以前做設(shè)計時的樣子——為了滿足甲方的要求，改了一版又一版，最后連自己都不知道想要什么。而曉棠，卻能在這里安安靜靜地畫自己喜歡的畫，守著一家小小的花店，這樣的日子，好像比城里的光鮮亮麗更讓人羨慕。

“對了，你會畫畫嗎？”曉棠忽然問，手里的畫筆還停在畫紙上。

林野愣了愣，搖搖頭：“以前學(xué)過一點(diǎn)設(shè)計，畫畫不太會。”

“設(shè)計也很厲害?。　睍蕴男χf，“我以前有個朋友也是做設(shè)計的，她說設(shè)計是把想法變成現(xiàn)實(shí)，很有成就感。你怎么會來望海街呢？這里可比城里冷清多了?！?/p>

林野坐在旁邊的小凳子上，看著窗外的夕陽，慢慢跟她說起自己在城里的日子——加班到凌晨的疲憊，暈倒在辦公室的無助，還有外婆留下的紙條?！拔揖褪窍胝覀€安靜的地方，好好歇一歇?！?/p>

曉棠聽完，點(diǎn)點(diǎn)頭：“我懂你的感覺。以前在城里，每天都覺得很焦慮，總怕自己跟不上別人的腳步，后來我媽媽生病了，我回來照顧她，才發(fā)現(xiàn)原來慢下來的日子這么好。”她指了指窗外的大海，“你看，每天的海浪都是一樣的，可每天的夕陽都不一樣，這樣多好?！?/p>

那天下午，林野在花店里待了很久，聽曉棠講望海街的故事，看她畫畫，偶爾幫她整理花束。夕陽西下時，曉棠從花店里摘了一朵小雛菊，遞給林野：“這個送給你，放在房間里，能香好幾天?！?/p>

林野接過雛菊，花瓣是淡黃色的，帶著淡淡的香氣。他道謝后，拿著雛菊往37號走，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手里的雛菊在風(fēng)里輕輕晃動，好像也帶著笑意。

回到37號時，陳阿婆已經(jīng)回來了，正在廚房里做飯。林野把雛菊插進(jìn)一個玻璃瓶里，放在客廳的桌子上，客廳里頓時多了點(diǎn)生氣。

“去見曉棠了？”陳阿婆從廚房里探出頭，笑著問。

林野點(diǎn)點(diǎn)頭，走到廚房門口，看著陳阿婆在炒魚，鍋里的魚發(fā)出滋滋的響聲，香氣撲鼻?！皶蕴暮芸蓯?，畫畫也很好?！?/p>

“那姑娘是個好孩子，”陳阿婆盛了碗魚，放在桌子上，“她媽媽走了以后，就一個人守著花店，平時也沒什么朋友，你要是有空，多去跟她聊聊。”

林野坐下，拿起筷子夾了一塊魚，鮮美的味道在嘴里散開。他看著桌子上的小雛菊，忽然覺得，望海街的日子，好像越來越有意思了。他不再只是一個過客，而是開始融入這里的生活，認(rèn)識這里的人，感受這里的煙火氣。

那天晚上，林野躺在床上，看著窗外的月亮，手里握著曉棠送的小雛菊。他想起曉棠畫的早市，想起老周修表時的樣子，想起陳阿婆煮的姜湯，忽然覺得，自己好像終于找到了“根”。而這個“根”，不是在城里的高樓大廈里，而是在這望海街的煙火氣里，在這些溫暖的人和事里。

第四章 趕海與星光

林野第一次跟著陳阿婆趕海，是在一個大潮的日子。

陳阿婆說，大潮的時候，海邊會留下很多貝殼和小螃蟹，運(yùn)氣好的話，還能撿到海螺。于是那天早上四點(diǎn)，林野就被陳阿婆叫醒，穿上防水褲，拿著小桶和鏟子，跟著她往海邊走。

凌晨的望海街很安靜，只有海浪拍岸的聲音，天上的星星還沒完全散去，亮晶晶的，像撒在黑布上的碎鉆。林野跟在陳阿婆身后，踩著軟軟的沙灘，聽著海浪聲，忽然覺得心里很平靜。

“趕海要趁退潮的時候，”陳阿婆停下腳步，指了指遠(yuǎn)處的海岸線，“你看，那邊的沙灘露出來了，我們?nèi)ツ沁吙纯??！?/p>

林野點(diǎn)點(diǎn)頭，跟著陳阿婆走過去。沙灘上果然有很多貝殼，還有一些小螃蟹在沙灘上爬來爬去，看見人就往沙子里鉆。陳阿婆熟練

地彎下腰，手指在沙里輕輕一扣，就捏起一只半指大的小螃蟹，放進(jìn)桶里：“你輕點(diǎn)走，螃蟹的洞都在沙面下淺淺一層，踩重了就驚著它們了。”

林野學(xué)著陳阿婆的樣子，放慢腳步，眼睛盯著沙灘上細(xì)小的孔洞。忽然看見一處沙粒在輕輕動，他屏住呼吸，慢慢蹲下身，手指順著孔洞邊緣探進(jìn)去，指尖觸到冰涼的硬殼，一捏，果然抓出一只小螃蟹——小家伙揮舞著鉗子，卻沒什么力氣，在他掌心撓得癢癢的。

“不錯嘛，第一次就抓著了?！标惏⑵抛哌^來，看著他桶里的螃蟹，笑著點(diǎn)頭，“再往那邊走，有礁石的地方能撿海螺，煮湯最鮮?！?/p>

兩人走到礁石區(qū)時，天已經(jīng)蒙蒙亮了。礁石上附著著青苔，踩上去滑溜溜的，陳阿婆特意牽住林野的手腕：“小心點(diǎn)，別摔了，這礁石縫里藏著不少好東西?！?/p>

林野跟著陳阿婆在礁石間穿梭，果然在縫隙里發(fā)現(xiàn)了不少海螺，還有幾只扇貝。他撿得認(rèn)真，手指被礁石邊緣劃了道小口子也沒在意，直到陳阿婆遞來一張創(chuàng)可貼，才發(fā)現(xiàn)指尖滲了點(diǎn)血。

“你這孩子，做事太急。”陳阿婆幫他貼上創(chuàng)可貼，語氣里帶著點(diǎn)嗔怪，卻還是把自己撿的海螺分了一半到他桶里，“回去給你煮海螺湯，補(bǔ)補(bǔ)?！?/p>

天完全亮的時候，兩人的小桶都滿了。林野提著桶往回走，沙灘上留下兩串腳印，被海浪輕輕漫過，又慢慢撫平。他看著桶里的貝殼和海螺，忽然想起小時候外婆帶他去公園撈小魚的日子，那時也是這樣，手里攥著小網(wǎng)，心里滿是歡喜。

回到37號，陳阿婆把海螺倒進(jìn)盆里，用清水泡著，又挑了幾個好看的貝殼，放在窗臺上曬：“這些貝殼曬干了，能串成風(fēng)鈴，曉棠肯定喜歡?！?/p>

林野坐在旁邊幫忙，把小螃蟹倒進(jìn)另一個盆里，看著它們在水里劃動。陳阿婆忽然開口：“你外婆以前最愛趕海，每次都要跟我比誰撿的海螺多，輸了就請我喝海帶湯?！彼闷鹨粋€海螺，擦了擦上面的沙，“那時候她總說，望海街的海是活的，能養(yǎng)活人，也能讓人安心?！?/p>

林野看著陳阿婆的側(cè)臉，晨光落在她花白的頭發(fā)上，柔和得像幅畫。他忽然明白，外婆為什么要讓他來這里——不是因為這里有多好，而是因為這里藏著最樸素的生活，藏著能讓人慢下來的底氣。

下午的時候，林野想起窗臺上的貝殼，便找了根繩子，試著串風(fēng)鈴。他笨手笨腳的，繩子總打結(jié)，還不小心把貝殼摔碎了一個。正懊惱時，門口傳來敲門聲，打開門，是曉棠抱著一個畫夾站在門口。

“我路過，聽見里面有動靜，就過來看看?！睍蕴奶筋^往里看，看見窗臺上的貝殼，眼睛亮了，“你在串風(fēng)鈴嗎？我會！我以前跟我媽媽學(xué)過。”

曉棠走進(jìn)來，拿起繩子和貝殼，手指靈活地打結(jié)，把貝殼一個個串起來，還在中間加了個小銅鈴。“這樣風(fēng)吹的時候，銅鈴和貝殼會一起響，更好聽?！彼贿叴?，一邊跟林野聊天，“你早上去趕海了？我聽老周說，看見你跟陳阿婆提著桶往海邊走。”

“嗯，撿了很多海螺，陳阿婆說晚上煮海螺湯?！绷忠翱粗掷锏娘L(fēng)鈴，忽然覺得比自己串的好看多了，“你要不要留下來一起吃？”

曉棠愣了一下，隨即笑了：“好啊！我剛好買了塊蛋糕，晚上可以當(dāng)甜點(diǎn)。”

那天晚上，37號的客廳里很熱鬧。陳阿婆煮的海螺湯鮮得讓人舔碗，曉棠帶來的蛋糕是草莓味的，甜而不膩。吃完飯，三人坐在門口的石階上，曉棠串的風(fēng)鈴掛在廊下，風(fēng)一吹，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天上的星星很亮，比城里的亮多了，能清楚地看見銀河的輪廓。曉棠指著天上的星星，跟林野說哪個是北斗星，哪個是織女星；陳阿婆則坐在旁邊，搖著蒲扇，偶爾插句話，說以前望海街的孩子，夏天總在門口看星星，比誰認(rèn)的星座多。

林野看著身邊的兩人，聽著風(fēng)鈴的響聲和海浪聲，忽然覺得心里滿滿的。他掏出手機(jī)，想拍張照片，卻又放下了——有些畫面，記在心里比存在手機(jī)里更珍貴。

曉棠走的時候，林野把串好的風(fēng)鈴送給了她：“謝謝你幫我串，也謝謝你的蛋糕?！?/p>

曉棠接過風(fēng)鈴，笑了笑：“明天我把它掛在花店門口，這樣你路過的時候，就能聽見響聲了。”她揮揮手，轉(zhuǎn)身走進(jìn)夜色里，白色的裙子在月光下輕輕晃動。

林野站在門口，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才轉(zhuǎn)身回去。陳阿婆坐在藤椅上，看著他笑：“這姑娘挺好的，跟你外婆年輕時一樣，心里亮堂?！?/p>

林野沒說話，只是坐在陳阿婆旁邊，看著廊下的燈光，聽著遠(yuǎn)處的海浪聲。他忽然覺得，望海街的日子，就像這海螺湯一樣，初嘗時覺得平淡，細(xì)品才知道，里面藏著最鮮美的滋味。而那些曾經(jīng)在城里丟失的東西——安穩(wěn)、歡喜、牽掛，正在這里，一點(diǎn)點(diǎn)找回來。

第五章 舊書與秘密

林野在37號整理舊書的時間越來越多了。

陳阿婆說，那些舊書大多是以前住在這里的人留下的，有的是學(xué)生離開時沒帶走的課本，有的是老人過世后留下的散文集，還有些是不知名的人夾在書架里的筆記本。林野一開始只是幫忙把書按類別擺放，后來卻慢慢喜歡上了翻這些舊書——每本書里都藏著故事，有的夾著干枯的花瓣，有的寫著密密麻麻的批注，還有的貼著泛黃的照片。

這天下午，外面下著小雨，林野在整理最頂層的書架時，發(fā)現(xiàn)了一本被壓在角落的藍(lán)色封皮筆記本。筆記本的封面上沒有名字，只有一個小小的船錨圖案，翻開第一頁，是娟秀的字跡，寫著“1998年6月，望海街的雨”。

他坐在地板上，慢慢翻看。筆記本的主人是個叫“阿月”的女孩，記錄著她在望海街的生活：春天和朋友去海邊放風(fēng)箏，夏天在老榕樹下聽老人講故事，秋天幫媽媽曬海帶，冬天圍著小火爐看書。字里行間滿是歡喜，偶爾也有小小的煩惱——比如考試沒考好，比如跟朋友吵架了。

看到中間的時候，林野發(fā)現(xiàn)了一張夾在里面的照片。照片上是兩個女孩，一個穿著白色連衣裙，扎著馬尾，另一個穿著藍(lán)色襯衫，短發(fā)齊耳，兩人站在海邊的礁石上，笑得燦爛。照片的背面寫著“阿月和秀云，1999年夏”。

林野的心猛地一跳——“秀云”，是外婆的名字。

他繼續(xù)往下翻，后面的內(nèi)容開始提到“秀云要走了”。阿月寫：“秀云說，她要去城里讀書，以后要做設(shè)計師，設(shè)計很多好看的房子。我舍不得她走，可我也想讓她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我們約定，等她回來，要一起在望海街開一家書店，就開在37號?！?/p>

再往后，字跡開始變得潦草，還有幾頁帶著淚痕：“秀云走了，我去送她，她給我留了一塊手表，說等她回來就用第一個月的工資請我吃海鮮粥?？墒撬吡艘院?，就很少寫信了，我每天都去海邊等，希望能看見她回來的身影?！?/p>

最后一頁的日期是2002年3月，只有一句話：“秀云的信里說，她在城里很好，有了新的朋友，以后可能不回來了。望海街的海還是一樣的，可我再也沒跟人一起放過風(fēng)箏了?！?/p>

林野合上筆記本，心里酸酸的。他想起外婆的遺物里，有一塊跟陳阿婆那塊很像的上海牌手表，只是表盤上刻的是“月”字，當(dāng)時他還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現(xiàn)在終于明白了——那是外婆送給阿月的手表，后來不知道為什么，又回到了外婆手里。

“在看什么呢？”陳阿婆端著一杯熱茶走過來，看見林野手里的筆記本，愣了一下，“這是阿月的筆記本，沒想到還在?！?/p>

“阿月是誰？”林野抬頭，聲音有點(diǎn)沙啞，“她是外婆的朋友嗎？”

陳阿婆坐在他旁邊，接過筆記本，輕輕摩挲著封皮：“是啊，她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比親姐妹還親。阿月以前就住在37號，后來秀云去了城里，阿月就一直守著這里，直到五年前，她走了。”

“走了？”林野愣了，“去哪里了？”

“去跟秀云匯合了?！标惏⑵诺穆曇艉茌p，“阿月后來得了重病，走之前跟我說，她這輩子最遺憾的，就是沒等到秀云回來，沒跟她一起開成書店。她還說，要是以后秀云的孩子來了這里，一定要把這個筆記本給他看，讓他知道，望海街有個人，一直等著她。”

林野看著陳阿婆，忽然明白為什么外婆會讓他來望海街——不是因為這里能讓他安穩(wěn)，而是因為外婆也在等，等一個機(jī)會，跟阿月說一句“對不起”，說一句“我回來了”。只是外婆沒等到，就把這個心愿，交給了他。

“外婆為什么不回來？”林野問，他想起筆記本里阿月的期待，心里很難受。

“秀云在城里結(jié)婚生子，日子過得不算容易，她怕回來讓阿月失望，也怕自己舍不得再走?！标惏⑵艊@了口氣，“她每次跟我打電話，都問阿月的情況，問望海街的海有沒有變。去年她來的時候，身體已經(jīng)不好了，卻還是在37號的門口坐了很久，說想阿月了?！?/p>

林野拿起筆記本，翻到最后一頁，手指輕輕拂過那些帶著淚痕的字跡。他忽然想起外婆臨終前的樣子，她緊緊攥著他的手，嘴里念叨著“望海街”“阿月”，當(dāng)時他不明白，現(xiàn)在終于懂了——那是外婆在跟自己的青春告別，在跟最好的朋友告別。

“我想把這個筆記本好好收起來，”林野說，“以后我就在37號開書店，完成她們的心愿?！?/p>

陳阿婆看著他，笑了，眼里卻有淚光：“好啊，阿月和秀云要是知道了，肯定會很開心?！?/p>

那天晚上，林野把外婆的手表找出來，跟阿月的筆記本放在一起，鎖在書桌的抽屜里。他站在窗前，看著外面的雨，聽著海浪聲，忽然覺得外婆和阿月就在身邊，在看著他，在等著他把37號變成她們夢想中的書店。

第二天早上，林野跟陳阿婆說了開書店的想法，陳阿婆很支持，還說要把客廳的一半騰出來，放書架和桌椅。曉棠知道后，也很開心，說要幫他畫書店的招牌，還說要把花店里的小雛菊擺到書店里，讓書店里有花香。

老周聽說后，特意送來了一個舊臺燈，說以前阿月就用這個臺燈看書，現(xiàn)在送給書店，剛好合適。望海街的其他住戶也都很支持，有的送來舊書，有的說要幫忙刷墻，有的說以后會常來看書。

林野看著大家忙碌的身影，心里暖暖的。他知道，他不是在完成外婆和阿月的心愿，也是在完成自己的心愿——在這個有海、有煙火氣、有溫暖的地方，擁有一家屬于自己的書店，擁有一個真正的家。

第六章 書店與重逢

三個月后，望海街37號的書店，終于開起來了。

書店的招牌是曉棠畫的，藍(lán)色的背景，上面畫著一艘小船，船帆上寫著“望海書店”四個字，旁邊還畫著幾朵小雛菊，跟曉棠花店里的一樣。客廳的一半擺著書架，上面擺滿了舊書和新添的書，靠窗的位置放著兩張?zhí)僖魏鸵粡埿∽雷?，桌子上擺著曉棠送來的小雛菊，旁邊是老周送的舊臺燈。

開業(yè)那天，望海街的人都來了。王師傅送來了新鮮的海魚，說要給大家做海鮮粥；老周帶來了自己修表的工具，說以后可以在書店門口擺個小攤子，方便大家；曉棠則把花店里最好看的花束，放在了書店的門口，還幫林野招呼客人。

陳阿婆坐在藤椅上，看著熱鬧的書店，笑得合不攏嘴。林野忙前忙后，卻一點(diǎn)也不覺得累，他看著大家在書店里看書、聊天，看著曉棠在書架旁跟小朋友講繪本，忽然覺得，這就是外婆和阿月想要的書店——不是什么氣派的大書店，而是一個能讓大家聚在一起，能讓人覺得溫暖的地方。

“林野，有人找你?！睍蕴淖哌^來，拉了拉他的袖子，指著門口。

林野抬頭，看見一個穿著黑色外套的中年女人站在門口，手里拿著一個舊手提包，眼神里帶著點(diǎn)猶豫。他愣了一下，覺得有點(diǎn)眼熟，卻又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

“你是林秀云的孫子吧？”女人走過來，聲音有點(diǎn)沙啞，“我是阿月的妹妹，叫林月?！?/p>

林野愣了，他沒想到會見到阿月的妹妹?！澳趺粗牢以谶@里？”

“陳阿婆給我打電話了，說你開了書店，完成了姐姐和秀云的心愿。”林月看著書店里的書架，眼睛有點(diǎn)紅，“我姐姐走之前，總跟我說，她這輩子最遺憾的就是沒等到秀云回來，沒跟她一起開成書店。現(xiàn)在好了，你們把書店開起來了，她也能安心了?！?/p>

林月從手提包里拿出一個盒子，遞給林野：“這是姐姐留給秀云的東西，她走之前讓我保管，說要是有一天秀云的孩子來了望海街，就把這個給他?！?/p>

林野接過盒子，打開一看，里面是一塊上海牌手表，表盤上刻著“云”字——跟陳阿婆那塊一模一樣，還有一張照片，是外婆和阿月年輕時的合影，背面寫著“永遠(yuǎn)的朋友”。

“姐姐說，這是秀云送給她的手表，她戴了一輩子，后來秀云走了，她就把手表收起來了，說等秀云回來，再還給她。”林月的聲音有點(diǎn)哽咽，“她還說，秀云不是不想回來，是怕自己沒臉見她。其實(shí)姐姐從來沒怪過她，她知道秀云在城里不容易?！?/p>

林野看著手表和照片，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了下來。他想起外婆臨終前的念叨，想起阿月筆記本里的期待，忽然覺得，外婆和阿月從來沒有分開過，她們的友誼，就像望海街的海一樣，永遠(yuǎn)都在。

“謝謝您，”林野擦干眼淚，看著林月，“我會把這個盒子好好收起來，放在書店里，讓大家都知道，這里有兩個最好的朋友，有一個關(guān)于書店的夢想?！?/p>

林月點(diǎn)點(diǎn)頭，笑著說：“好，我相信姐姐和秀云會很開心的。以后我會常來，幫你看看書店，也看看姐姐和秀云的夢想?！?/p>

那天下午，林月在書店里待了很久，跟陳阿婆聊起外婆和阿月年輕時的事，跟曉棠聊起望海街的變化，跟王師傅聊起早市的海鮮。林野坐在旁邊，聽著他們的聊天，看著書架上的舊書，忽然覺得，望海書店不只是一家書店，更是一個裝滿回憶和溫暖的地方。

傍晚的時候，曉棠幫林野關(guān)上書店的門，兩人并肩往海邊走。夕陽把海面染成了金色，海浪拍打著沙灘，發(fā)出溫柔的響聲。

“你看，”曉棠指著遠(yuǎn)處的海平線，“今天的夕陽真好看，像不像你外婆和阿月年輕時看到的夕陽？”

林野點(diǎn)點(diǎn)頭，心里很平靜。他想起剛來望海街的時候，心里滿是迷茫和不安，而現(xiàn)在，他有了書店，有了陳阿婆，有了曉棠，有了望海街的所有人，心里裝滿了溫暖和歡喜。

“以后，我們一起把書店經(jīng)營好，好不好？”林野看著曉棠，眼神很認(rèn)真。

曉棠愣了一下，隨即笑了，眼睛像夕陽下的海面一樣亮：“好啊！我們還要一起趕海，一起看星星，一起在書店里看很多很多的書?！?/p>

林野看著曉棠的笑，忽然覺得，外婆和阿月的夢想實(shí)現(xiàn)了，他的夢想也實(shí)現(xiàn)了——在這個有海、有煙火氣、有溫暖的地方，擁有一個真正的家，擁有一份簡單而美好的幸福。

海浪輕輕拍打著沙灘，夕陽慢慢落下，望海街的燈光一盞盞亮起來，照亮了37號的書店，也照亮了林野和曉棠的身影。而那些藏在舊書里的故事，藏在海浪里的牽掛，藏在星光里的期待，都在這個小小的望海街，慢慢延續(xù)著，溫暖著每一個來到這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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