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金吊燈在穹頂投下細(xì)碎的光斑,將紅木長桌上的古董擺件照得溫潤透亮。林硯之指尖無意識摩挲著絲絨座椅的扶手,目光落在展臺中央那只青釉筆洗上。筆洗邊緣開著三兩支冰裂紋,像極了祖父書房里那只在文革中遺失的舊物,連釉色里浮著的米黃暈都分毫不差。
“林小姐對這件宋代官窯筆洗很感興趣?”身旁傳來低啞的男聲,沈徹的西裝袖口沾著點香檳漬,顯然剛從寒暄的人群里脫身。他的目光掠過展臺,最終落在林硯之微顫的眼睫上,“聽說令祖父曾藏有一件同款,可惜……”
“起拍價八十萬?!迸馁u師的聲音打斷了他。林硯之按下?lián)尨鹌?,聲音平穩(wěn):“一百萬。”
場內(nèi)響起細(xì)碎的議論聲。這價格已經(jīng)超出了筆洗的市場估價,明眼人都看得出是帶著私人情緒的競價。沈徹輕笑一聲,修長的手指叩在搶答器上:“一百二十萬?!?/p>
他沒有看展臺,反而側(cè)過頭直視林硯之。水晶燈的光在他瞳孔里碎成星子,眼神卻像結(jié)了層薄冰,帶著毫不掩飾的挑釁——那是他們從小斗到大的眼神,她搶他的奧數(shù)冠軍,他撕她的舞蹈比賽報名表,永遠(yuǎn)在針尖對麥芒的角力里樂此不疲。
“一百五十萬。”林硯之的指甲掐進掌心。祖父臨終前攥著她的手,枯瘦的手指在床單上畫著筆洗的輪廓,那是老人對故物最后的執(zhí)念。
沈徹的競價緊隨其后:“一百八十萬。”他往前傾了傾身,氣息擦過林硯之的耳廓,“硯之,你祖父的東西,未必非要你親手買回來?!?/p>
這話像根針戳破了她強裝的鎮(zhèn)定。林硯之猛地轉(zhuǎn)頭,正撞進他深不見底的眼眸。那里藏著的何止是挑釁,還有些她讀不懂的復(fù)雜情緒,像暴雨前壓在天際的烏云,沉甸甸地墜在人心上。
“兩百萬?!彼岣吡艘袅浚曇衾飵е灰撞煊X的顫抖。后排有人開始竊笑,這場競價早已偏離了古董本身,變成了兩個豪門繼承人之間公開的角力。沈徹的助理在他耳邊低聲提醒著什么,大概是關(guān)于價格已經(jīng)遠(yuǎn)遠(yuǎn)失控的預(yù)警,但他只是擺擺手,眼神依舊鎖在林硯之臉上。
“兩百五十萬?!彼穆曇舨桓?,卻像重錘敲在每個人的心上。林硯之的指尖冰涼,她知道家族最近的資金鏈有多緊張,父親在電話里反復(fù)叮囑過不要在拍賣會上意氣用事??赡枪P洗在聚光燈下泛著柔和的光,像祖父溫和的目光,讓她怎么也舍不得放手。
拍賣師開始倒數(shù):“兩百五十萬第一次……”
林硯之閉上眼,正要開口加價,手腕卻被沈徹輕輕按住。他的掌心溫?zé)?,帶著常年握筆的薄繭,力道不重,卻讓她動彈不得?!皠e跟了?!彼穆曇魤旱脴O低,帶著一絲她從未聽過的沙啞,“不值得?!?/p>
“兩百五十萬第二次……”
“你放手?!绷殖幹霋觊_,卻被他握得更緊。
“兩百五十萬第三次!成交!”拍賣錘落下的聲音沉悶地砸在空氣里,林硯之猛地抽回手,指尖印著幾道紅痕。她別過臉看向窗外,玻璃映出沈徹起身的背影,筆挺的西裝在人群里格外顯眼,像個贏得了整場戰(zhàn)役的將軍。
整場拍賣會剩下的時間,林硯之都坐在原位沒動。水晶燈的光暈漸漸變得刺眼,那些原本感興趣的拍品在眼前晃來晃去,都成了模糊的影子。她想起十五歲那年,也是這樣一場拍賣會,沈徹?fù)屜铝怂赣H最喜歡的那幅齊白石的蝦圖,轉(zhuǎn)頭就送給了對家的千金,氣得她哭了整整一夜。
散場時,暮色已經(jīng)漫進了宴會廳。林硯之剛走到門口,就被沈徹攔住。他懷里抱著那只青釉筆洗,包裝它的錦盒邊角還沾著拍賣場的標(biāo)簽。
“給你?!彼彦\盒塞進她懷里,掌心的溫度透過紙盒傳過來,燙得她一縮手。
林硯之皺眉推開:“沈總花高價拍來的東西,我可不敢收?!?/p>
“我不是給你祖父的遺物替代品。”沈徹的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路燈的光在他臉上投下深深的陰影,“我只是想告訴你,林硯之,從小到大,我跟你搶的從來不是這些死物?!?/p>
他向前一步,距離近得能聞到他身上雪松味的香水,混著點淡淡的煙草氣。“小時候搶你的奧數(shù)題,是想讓你回頭看看我寫的解題思路;撕你的舞蹈報名表,是怕你在舞臺上摔斷腿——”他的聲音突然低下去,像怕驚擾了什么,“我爭這件筆洗,只是想看看,為了想要的東西,你會不會主動跟我開口。”
林硯之愣住了,懷里的錦盒忽然變得很重。她想起這些年無數(shù)次的爭吵,他總在她最在意的事情上橫插一腳,卻又會在她狼狽時不動聲色地遞過臺階。她以為那是富家子的惡趣味,是與生俱來的控制欲,卻從未想過那些針鋒相對的背后,藏著這樣笨拙的試探。
“比起物件,我更想要……能主動走向我的東西?!鄙驈氐闹讣獠吝^她的臉頰,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比如,你?!?/p>
晚風(fēng)卷著梔子花香穿過長廊,錦盒上的流蘇輕輕晃動。林硯之低頭看著懷里的青釉筆洗,冰裂紋在月光下泛著柔和的光,像極了那些被爭吵掩蓋的溫柔瞬間。她忽然想起祖父臨終前說的話:“有些東西看著是失去了,其實換了種方式陪著你?!?/p>
也許,有些爭執(zhí)從來不是為了輸贏,只是為了確認(rèn)彼此在對方心里的位置。就像此刻,沈徹眼里的緊張和期待,比任何古董都要珍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