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1925年,上海秋夜驟轉(zhuǎn)深寒。墨色天幕壓得極低,檐角銅鈴在風(fēng)中發(fā)出斷續(xù)的嗚咽,仿佛暗夜里游蕩的魂魄。林晚漪蜷在閨房窗欞旁,雕花木窗漏進的冷風(fēng)刮過她裸露的腕骨,空蕩蕩的手鐲痕被燭火映成一道灼痛的溝壑。她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那道舊痕,仿佛能觸到七年前沈硯亭為她戴上翡翠鐲時指尖的溫度——那時他笑說“漪兒腕子太細,需得襯些翠色”,卻不知這鐲子會在后來的槍林彈雨中碎成血色的齏粉。
案頭壓著一封沾血的信,沈硯亭的字跡潦草如刀刻:“漪兒,賬本我已藏于沈記地窖第三瓷甕,待月明,我必歸來。”墨跡在燭光下泛著詭異的暗紅,像干涸的血痂。林晚漪反復(fù)撫過“月明”二字,指尖突然一頓——窗紗微顫,一枚瓷片悄然墜入案上,背面刻著“戌時,碼頭舊倉”。瓷片邊緣鋒利,割破她掌心薄繭,滲出細小的血珠,與信上的血跡漸漸暈染成詭異的圖案。
門扉吱呀作響,小桃捧著藥碗推門而入,鬢發(fā)沾著夜露,發(fā)梢凝著細小的冰晶。“小姐,顧小姐在門外,說有急事相商?!彼曇舭l(fā)顫,藥碗熱氣在寒夜里騰起白霧。林晚漪眉峰驟蹙,瓷片倏然攥入袖中。她記得那夜古董行槍戰(zhàn)的腥風(fēng)血雨:顧清如槍口抵在她額間的冰冷觸感,與沈硯亭推她入暗閣時灼熱的掌心,分明是同一雙手——那只手既能遞給她護身的槍,也能將子彈射向敵人。這矛盾的溫度在她記憶里灼燒成一道永難愈合的傷口。
廊燈搖曳如鬼火,顧清如披黑色斗篷立在檐下,軍靴踏碎滿地梧桐葉。她摘下皮手套,掌心赫然是沈硯亭舊日贈她的懷表——表鏈纏著一縷殘破的紅綢,正是沈硯亭槍柄上殘存的碎片。紅綢邊緣焦黑,像是被烈火燎過,卻仍固執(zhí)地纏在表鏈上,如同他們?nèi)思m纏不清的命運。林晚漪瞳孔驟縮,藥碗“哐當(dāng)”跌地,瓷片濺開的熱藥汁在青磚上蜿蜒如血。
“硯亭在牢中受刑,賬本位置被軍閥逼問?!鳖櫱迦缋湫Γ瑢驯碛踩胨种?,“日軍明日抵滬,若賬本落入他們手中,上海將成煉獄。你腕上紅綢七載未褪,硯亭為你藏槍傷七載未愈——我們革命為家國,你為私情,卻比誰都懂他藏事的方式?!彼渲卸冻鲆粡埫茈?,紙面皺褶如刀疤:“他愿舍己護賬本,你卻要看著他死?”
夜風(fēng)驟烈,檐角冰棱墜地碎成晶片。林晚漪鬢發(fā)紛飛,發(fā)簪上的珍珠滾落,在黑暗中濺起微光。她想起沈硯亭躍上屋頂時唇角那抹笑——那笑里藏著多少未言的苦,多少為她筑起的墻。懷表“咔”然啟動,齒輪聲如他當(dāng)年案頭擺弄機械時的韻律,細碎而固執(zhí),仿佛他的心跳。表盤玻璃映出她蒼白的臉,恍惚間竟與七年前古董行大火中他的倒影重疊——那時他渾身浴血,卻將賬本塞進她懷中,吼著“漪兒快走”。
紅綢碎屑刺入掌心,疼痛讓她驟然清醒。顧清如的軍靴碾碎最后一枚梧桐葉,聲音如死亡的倒計時。林晚漪望向窗外濃墨般的夜色,遠處黃浦江的濤聲裹挾著隱約的槍響。她終點頭,袖中瓷片與懷表相撞,發(fā)出冰冷的脆響:“戌時,碼頭舊倉?!?/p>